镇渊阁内,融洽与高效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靖妖司“观星阁”的星图数据卷轴如长河铺展,季尘的疯佛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闸口,汹涌注入悬空的泥塑头像。神像上残缺的古奥符文,与星图上亿万光点一一对应,亮起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是‘引星岩’!”胡九娘指尖沾取神像泥土,凑近鼻尖轻嗅,眼中精光一闪,“混在泥土里的矿物,能在特定星辰引力下产生灵力共鸣…看,这几颗星——”她指向星图一角,“与我标记的位置,分毫不差!”
萧燕然则如最精密的校准仪,目光在《异闻录》残卷与星图间飞速扫过:“《异闻录》载,‘归墟’入口多在地气极阴之位,与‘天伤’、‘天哭’二星轨迹暗合…你们看!”她指尖重重点在几个光点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完全吻合!”
线索如丝线,在三人合力下飞速编织。不到一个时辰,一道由无数光点连接而成的璀璨脉络,从京城北郊某座山脉蜿蜒而下,穿透皇城地脉,最终汇聚成一个让所有人呼吸骤停的名字——
太液池。
“太液池?!”萧燕然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指尖几乎要戳破星图,“禁宫核心!龙眼之地!守卫、地脉…完美契合!”
“更清晰了!”她指向脉络终点,符文在此形成一个诡异的闭环,“‘月影沉塘,龙眼自开’!明晚下弦月,子时三刻,月影最深处!”
“季尘大哥,是真的!”连碧的小脸上满是光彩,双手捧心,“这个方向…好温暖,像一束光,充满了希望和指引!”
胡九娘也长舒一口气,笑容绽放:“虽…虽是顺得不可思议,但面子上,真挑不出错!”
团队的力量,资源的碰撞,智慧的火花!困扰靖妖司百年的迷雾,竟在他们手中被如此利落地撕开一角!胜利的喜悦在密室中升腾。
“不对。”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热情。
季尘依旧盘坐,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眸子里,没有星图的光辉,没有同伴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死死钉在那尊疯佛头像上。
“哪里不对?”萧燕然眉头紧锁,兴奋被强行打断,带着一丝恼怒,“季尘!所有线索自洽,连碧感应到希望,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影主的阵法随时可能彻底锁死这里!”
“是啊,季爷,”胡九娘笑容敛去,心头那丝“太顺”的疑虑被季尘的话无限放大,“是…是太顺了,可…”
“问题,就出在‘太顺’上。”季尘缓缓起身,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他走到巨型星图前,目光如刀锋刮过那条完美无瑕的光带。
“看啊,”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多漂亮,多精确。星图、神像、古籍、地脉、感应…所有东西,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严丝合缝,找不到半点矛盾。”
他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那道光带之上,仿佛触摸着无形的毒刺。
“这不像天机,更像一个笑话。一个陷阱。”
“陷阱?!”萧燕然几乎气笑了,“季尘!你凭什么?靖妖司的典籍,九娘的学识,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
“我怀疑的不是你们。”季尘摇头,那抹桀骜的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我怀疑的,是给我们这张‘地图’的‘织网者’。”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萧燕然眼底:“一个能搅动靖妖司,算计李振,布下回魂堂弥天大局的对手。你觉得…她会好心把通往核心的秘密,做成小学堂的课业题,等着我们去抄答案?”
萧燕然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是啊。敌人递过来的,往往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希望’…”连碧脸色瞬间煞白,小手捂住胸口,眼中满是惊恐,“好甜…甜得发腻!像…像裹着蜜糖的蛛网!是诱饵!”
胡九娘浑身一颤,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明白了!这线索太‘干净’了!没有历史的粗糙,没有野证的杂音,没有半点能误导人的‘垃圾信息’!一个流传百年的秘密,不可能这么‘干净’!”
真相轰然洞开!
所谓的“神雀大阵”,根本不是困杀之局,而是“引导”之阵!一张由星光织就、完美无瑕的网,引诱他们满怀希望地,跳进一个量身定做的屠宰场!
太液池,必是死地!
“那…怎么办?”萧燕然的声音干涩,后背冷汗涔涔。她几乎就要带队踏入这死亡陷阱。
“答案很简单。”
季尘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桀骜不驯的弧度,带着一丝疯狂的快意。
“敌人用星光织网…我们就把它,捅破!”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墙边那架靖妖司“玄工监”的杰作——“星轨仪”!那精密的青铜仪器,正是连接神像之力与星图数据的媒介核心!
“小心!”萧燕然惊呼。
但季尘动了。没有疯佛之力,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暴烈!他腰间“破晓”短匕如一道流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属撞击与碎裂声轰然炸响!
无数精密的齿轮、指针、刻度盘在匕首的蛮力下瞬间崩飞、炸裂!价值连城的仪器,化作一地狼藉的青铜碎片!
几乎在同一刹那,整个密室的空气猛地一沉!
那铺满墙壁的巨型星图,璀璨的光带骤然扭曲、撕裂!通往“太液池”的完美路径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如被戳破的幻影,瞬间崩解成漫天混乱、错误的光点,最终彻底黯淡!
笼罩密室的“温暖希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仿佛被毒蛇锁喉的恶寒!
符文,重归残缺。神像,依旧是那颗泥塑的头颅。
一切,回到原点。
…
天香楼顶。
“影主”指间把玩的水晶球,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一道清晰的裂痕蔓延开来。
她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
“…找到了?”她轻声自语,眼中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化为彻骨的寒意,“竟然…连‘织梦’都骗不了他。不是伪装得不够真,而是他…根本不信‘真实的希望’…”
“疯子…真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目光穿透夜色,钉向镇渊阁的方向,杀意翻涌如墨。
“既然你喜欢在黑暗里摸索,那我就…提前降下真正的黑夜。”
她素手一抬,一枚漆黑如墨、刻着狰狞蝠翼的令牌从袖中飞出,在空中无声无息地燃烧,化作一缕扭曲的、带着腥气的黑灰,飘散在夜风里。
“启用‘鬼蝠’。让他知道,在绝对的黑暗中,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
镇渊阁密室。
死寂。所有人看着满地狼藉和重新黯淡的神像,心有余悸。若非季尘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他们此刻恐怕已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举杯,一步步走向影主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谢谢。”萧燕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看向季尘的眼神,再无半分质疑,只剩下全然的信服与敬佩。
季尘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那尊疯佛头颅。
幻象破除的瞬间,神像上那些黯淡的符文竟再次亮起!只是光芒更加微弱、晦涩,却也因此更加…真实。
一条全新的线索,在破碎的符文间缓缓浮现、重组。它不再指向一个明确的地名,而是一句更加古老、语焉不详的谶语:
“欲寻归墟路,日月交辉处。日华为钩,月影为饵,垂钓黄泉渡。”
“日华为钩,月影为饵?”萧燕然瞳孔骤缩,“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胡九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敌人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路,但真正的路,就藏在那被污染的线索里。”
季尘握紧了手中寒光凛冽的“破晓”,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危险交织的光芒。
“影主想玩心理战,想用网困死我们?那我们就跟她玩到底!”他斩钉截铁,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破幻,一炷香。但寻找‘日华’、‘月影’,造出能‘垂钓黄泉’的工具——”
“——我给的时间,三天!”
“三天之内,钓出归墟的路!我倒要看看,她那个所谓的‘鬼蝠’…能不能比我的刀,更快!”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
一声极其轻微、非人的摩擦声,如同利爪刮过石壁,从密室厚重的青铜门外,幽幽传来。
连碧的小脸瞬间血色尽失,惊恐地望向门口:“有…有东西…来了!好冷…好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