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阁的崩塌在风无忌厚重的土黄色光华护盾下,只化为远方沉闷的轰鸣。当最后一缕尘埃落定,活下来的人,却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无形的囚笼。
林姓儒生,自称靖妖司北境司主林致远,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战利品——一个重伤濒死的季尘,一个妖力枯竭的胡九娘,一个心态复杂的萧燕然,以及……一件被他那本古朴典籍牢牢禁锢的青铜器物,里面是刚刚苏醒、神体虚幻的连碧。
萧燕然,林致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擅离职守,与来历不明者私斗,险些造成国运神器彻底崩毁,此责,回去再议。
萧燕然身体一僵,垂下头:是,属下知罪。
林致远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季尘,嘴角那抹笑意深不见底:季尘,是吧?身负灵骨,以一人之力逼退,搅动京城风云。你这颗棋子,下得很大,也很漂亮。
林大人过奖了。季尘靠在风无忌那堵墙般的身躯上,强忍着体内仿佛骨骼寸寸错位的剧痛,咧嘴一笑,我只是个路过的疯子,碰巧砸了别人的场子而已。
剧痛如烧红的铁钎刺入骨髓,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但那双金色的瞳孔却亮得惊人。
疯子?林致远轻笑摇头,指了指那被禁锢的青铜器,一个疯子,能想到用玲珑心照破影主本源,还能在它最恐惧的瞬间,精准地指出它想掩盖的秘密?
他的话让萧燕然和胡九娘心头一凛。
是啊,连碧的出现看似是偶然,但季尘在最危急的关头,没有选择逃走或攻击,而是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将自己作为诱饵,为连碧创造了出手的时机。这份算计与果决,岂是一个能有的?
季尘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脸上的笑容依旧癫狂:那又如何?林大人,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把骨头都快散架了,您是打算在这里审案,还是找个地方让我先把命续上?
季尘!萧燕然急切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放肆。在司主林致远面前,任何顶撞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林致远却不怒反笑,他摆了摆手:风无忌,带上他们,回镇渊阁。请最好的医官,用最好的药。这位胡郡主乃青丘贵胄,若有半点差池,我靖妖司不好向妖族交代。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青铜器上,眼神中透出一丝炙热的贪婪:至于这件玲珑心……乃是前朝异人所留,能勘破万物本源,直指神魂真伪,是靖妖司寻觅百年的至宝。它关系到我大朔王朝安危,必须由我亲自看管。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这不是商量,是告知。是决定。
连碧那虚幻的身影在青铜器上浮现,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与绝望。她刚从一个地狱逃出,又要进入另一个名为的牢笼。
不行。
一个沙哑而执拗的声音响起。
不是萧燕然,不是胡九娘,而是季尘。
他挣扎着,在风无忌惊讶的目光中,竟一步步强行站直了身体。他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却像一根不屈的标枪,直视着林致远。
她是人,不是东西。季尘一字一顿,我救她出来,就不是为了送她去另一个祭坛。
放肆!林致远脸色终于一沉,一股属于强者的威压如山岳般向季尘压去!季尘,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敢与我靖妖司谈条件?这玲珑心一旦落入七曜阁手中,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威压之下,季尘的骨头作响,但他依旧死死站着,眼中的金色瞳孔没有丝毫退却,反而亮得刺眼。
所以,就让她成为你们的,藏在不见天日的库房里,直到你们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一用?季尘的笑声带着浓浓的嘲讽,林大人,你和七曜阁的影主,又有什么区别?一个是明抢,一个是暗盗罢了!
你找死!风无忌怒喝一声,巨斧的斧柄上锈气吞吐,随时便要出手。
让他把话说完。林致远却抬手制止了风无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季尘,像在看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蝼蚁,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资格,用整个王朝的安危,来赌你的妇人之仁。
因为我有资格够到那把。
季尘猛地抬起手,指向那青铜器,你们只看到了,却没有想过,在哪!
他看着林致远,缓缓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影主叫我。他说,我的疯佛之力,能解锁所有被禁锢的!而连碧的玲珑心锁住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锁住了无数七曜阁试图掩盖的!
季尘的声音变得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们想用这把锁去审一个贪官?去查一个妖道?太慢了,也太蠢了!钥匙开锁,要开的就该是这天下最大的黑箱!是七曜阁埋在朝堂、在军中、在江湖……无数个的秘密!
而要开启这一切,季尘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致远,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自信的笑容,你……需要我。
整个镇渊阁的后院,死一般寂静。
萧燕然被季尘的话震得心神摇曳。她从未想过,季尘的存在,竟有如此颠覆性的战略意义。
胡九娘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容,随即转为深深的思索。她终于明白,这个看似疯癫的少年,他的野心和格局,远超她的想象。
林致远彻底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季尘,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各种情绪飞速闪过:惊疑、忌惮、震惊,最后,化为一种猎人看到绝佳猎物时的炽热。
他是在赌。赌一个重伤濒死之人,所拥有的未来价值。
良久,林致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一个钥匙开锁
他收回了几乎要将季尘压垮的威压,挥了挥手,那本禁锢着青铜器的古籍飞回了他的袖中,但青铜器依旧悬浮在他身前。
季尘,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是给我们靖妖司一个机会。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从今天起,你、萧燕然、胡九娘,以及这位姑娘,将组成一支直属我北境司的秘密小队,代号。
靖妖司将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的资源、情报和庇护。而你们,将作为我的,去开启那些我不能、不便、无力去开启的。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拔除七曜阁在王朝的所有暗桩!
这条件,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对于一个在逃的而言,这无异于一纸黄马褂。
但季尘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歪着头,傻笑道:林大人,这价码…听起来不错。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用完我这把之后,就把给熔了呢?
林致远闻言,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走到青铜器前,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青铜器上无形的禁锢,应声而碎。
连碧那虚幻的身体从器物中飘出,她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我不会熔了它。林致远看着季尘,眼神深邃如海,因为一个被动被人使用的,和一个能主动吸引上门的,才是真正的绝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而且,为了证明我的诚意,以及你们小队的能力……我这里,刚好有一件新,需要你们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密封的卷宗,抛给季尘。
这是名册。林致远的声音冰冷下来,一个月前,负责押解国库岁银的龙骧卫,在途径黑风峡时,全员失踪,三千两岁银不翼而飞。此事被压了下来,对外宣称是遭遇山匪。
但我的线人查到,龙骧卫的统领,目前正在七曜阁控制的回魂堂里,接受治疗。
季尘接住卷宗,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个个冰冷的姓名和职位。
林致远看着卷宗上第一个名字,缓缓说道:
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这位龙骧卫统领,开口。
怎么让他开口,用什么方法开口,我不管。
我只看结果,看这把玲珑心,到底能不能照出黑风峡的真相。
季尘的目光扫过卷宗上的第一个名字,瞳孔骤然收缩。
龙骧卫统领——赵天行。
这个名字,他永远不会忘记。
三年前,正是这个赵天行,带人血洗了他的村庄,杀害了他的父母,而自己,也正是在那场屠杀中被打断腿,弃于荒山。
原来,命运的锁链,早已将他们紧紧相连。
季尘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
林大人,这把锁……我很乐意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