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坊老板的咆哮,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尖锐而滑稽。锈蚀的短刀,在烛火下拖出一条愚蠢的、注定失败的轨迹,刺向季尘的后心。
在季尘的世界里,时间被“裂痕”碾碎了。他甚至懒得用那洞悉因果的佛眼去“看”。右眼那道漆黑的裂痕,漫不经心地一瞥。
老板不再是“人”,而是一个由无数“瑕疵”拼凑的笑话:酒精泡黄的牙齿、因激动而痉挛的手腕、旧伤处脆弱如朽木的膝盖关节、被骄傲戳破后崩溃的理智……所有“不完美”都在尖叫。
“嘘……”季尘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吐出一个轻柔的音节,仿佛在安抚一个哭闹的婴儿。
他的意念,如同一根冰冷的、看不见的钢针,顺着那道裂痕,精准地刺入老板膝盖的“瑕疵”核心。
没有碰撞,没有法术光华。
就在刀锋即将撕裂季尘衣角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老板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以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扭曲姿态,直挺挺、狼狈不堪地“砸”跪在地!脸重重拍在地板,短刀脱手飞出,“叮铃哐啷”滚落尘埃。他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彻底昏死。
挣扎,结束得比开始更像一场闹剧。
寂静重新笼罩画坊。季尘自始至终,头也未回。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只从画中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那是“破碎”的奇迹,是“新生”的钥匙。
他缓缓伸出右手,那只沾染了归墟法则、触摸过“永恒孤独”的手,指尖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近乎狂热的微颤。他轻轻握住了那只冰冷的、虚幻的手。
触感奇妙如梦。是灵魂的虚无,又是被“我”注入后,前所未有的凝实,像一块正在冰封中、缓缓成形的温润寒玉。
“……你是,谁?”沙哑的呢喃,带着新生的迷茫与不屈,从画中透出。
季尘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而坚定的力道,开始“拉”!
法则在无声中重构!
画纸边缘,并非如水波被手指划开,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裂的镜面!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痕从季尘握着的手腕处蔓延,瞬间爬满整个画框!
秦素绫的身体,在刺耳的、空间被撕扯的“嗡鸣”中,被硬生生从二维的囚笼里“拽”了出来!
那不是优雅的现身,是痛苦的蜕变!
手臂先被拉扯出来,骨骼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是肩膀、头颅……每脱离一寸,都伴随着灵魂被拉伸、重组的剧痛!她紧闭双眼,脸上满是扭曲的痛苦,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一个正在被强行塑造的泥偶!
画纸上的色彩在她身后剥离、飞散,化作漫天破碎的光屑!
当她的双脚终于踏在冰冷的木地板上时,她如同一个刚破茧的、带着剧毒的蝴蝶,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季尘顺势扶住了她。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眼前的秦素绫,与画中哀婉的仙子判若两人。美丽依旧,却淬满了剧毒的锋芒。眼眸中,千年绝望的死灰被彻底点燃,是燃烧的火焰,是极致的恨意,更是对这个陌生世界毫不掩饰的、近乎贪婪的审视与掠夺!
她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野兽,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自由的空气,感受着每一寸可以自由支配的肌肤带来的刺痛与欢愉。
“我是谁,重要吗?”季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疯”意。“重要的是,‘你’,是谁了。”
他指向那幅只剩抚琴背景、布满黑色裂痕的画纸。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那个被囚禁的‘画中仙’秦素绫。”他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判,“你是一件‘被破碎’的艺术品,一个……打上了‘我’烙印的新生者。”
秦素绫猛地转过头,黑色长发如墨色瀑布甩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死死锁住季尘,充满了被亵渎的暴怒和被赋予新生的迷茫。
“是你……打破了!”她嘶声低吼,不是疑问,是血淋淋的陈述。“是你,让我……不再是‘我’!”这种全新的、撕裂的情感,让她美丽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她猛地扑向季尘,指甲如钩,带着新生的、不受控制的灵力!
季尘纹丝不动,只是任由她的手停在自己胸前半寸,无法寸进。他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欣赏艺术品、享受掌控的、纯粹的“疯”。
“对,也不是。”他抬起手,食指点向那幅空荡的画卷。指尖,一道与他右眼一模一样的黑色裂痕,骤然亮起,如同深渊之眼!
“我只是给了你一个‘出口’。但你也留下了你的‘锚点’。”他盯着秦素绫,眼神深邃得如同宇宙的黑洞,“你我之间,被这道‘裂痕’,永远地‘缝’在了一起。”
“这,就是‘代价’。”他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你获得了自由,但也成了我画廊最鲜活的藏品。你的‘破碎’,因我而生,所以,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愤怒……都必须对我‘负责’。”
“而你……”他指着自己右眼的裂痕,笑容变得诡谲,“你的新生,你的仇恨,你的一切……都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必须,‘品尝’你的一切,感受你的一切,承受你的一切。你的痛苦,是我的食粮;你的快乐,是我的蜜酒。我们,是共生体。”
秦素绫彻底僵住了,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她明白了!这不是恩赐,这是最残酷的寄生契约!她付出了灵魂的归属,换来了被操控的自由意志!这个男人,是她的造物主,也是她永恒的枷锁!
“我……凭什么……要对你负责?!”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千年的骄傲与刚获得的自由意志在体内疯狂冲撞,让她浑身颤抖。
“因为……”季尘的笑容灿烂如孩童,话语却冰冷如魔鬼,“因为我救了你,也毁了你的creator。那个把你关进去的老东西,现在是个废人。你不想知道,当年,那个画师,是如何用你的血肉、你的魂魄,一笔一画,将你‘炼’进这画中的吗?”
“你不想……亲手,把他挫骨扬灰吗?”他声音充满蛊惑,“而我,”季尘摊开手,姿态优雅得如同献上祭品的神官,“恰好知道答案,也恰好……有这个能力。”
复仇!
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素绫的灵魂深处!那双燃烧的火焰的眼眸中,第一次凝聚起炽热到足以焚毁一切的、名为“仇恨”的焦点!她死死盯着季尘,仿佛在看一个通往地狱的、唯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魔鬼!
“……说!”一个字,带着撕裂空气的力量,从她喉咙深处迸发而出!
就在秦素绫被这滔天恨意彻底吞噬,即将彻底妥协的刹那——
“嗡——!”
季尘右眼的黑色裂痕,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与剧痛!一道比黑月坊老板的刀锋更锋利、更致命的窥探感,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画坊!
同时,那幅作为“锚点”、布满黑色裂痕的画纸,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画纸上的裂痕深处,隐约透出一种冰冷的、不属于季尘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意志!
危机骤降!
季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惊扰了猎物的凶戾。他猛地转头,视线穿透墙壁,望向黑暗的夜空。
“呵……”
一声极轻、却充满了疯狂杀意的嗤笑,从他唇边逸出。
“……来得真快啊,‘七曜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