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泥水灌进鼻腔,季尘猛地呛咳起来,剧痛从左腿炸开,瞬间贯穿全身。他像条濒死的鱼,在暴雨冲刷的荒山泥泞中挣扎着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乡绅王德才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和他身后衙役们冰冷的刀鞘。
“季家那酸秀才,骨头还挺硬?”王德才用镶玉的扇柄点了点季尘扭曲的左腿,语气轻蔑得像在踩死一只蚂蚁,“敢替那穷鬼张寡妇告状?本官让你知道,这青石镇,谁说了算!”
“王德才…你…勾结昏官…霸占田产…天理不容!”季尘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字都带着血沫。他死死瞪着对方,那眼神让王德才莫名一寒。
“天理?哈哈!”王德才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在这青石镇,我王德才就是天理!给我,把这贱骨头的腿打断,扔去后山喂狼!”
棍棒落下,骨头碎裂的闷响被暴雨吞噬。意识沉入黑暗前,季尘只记得王德才狰狞的笑和一句冰冷的话:“哦对了,你那祖宅,本官看上了,正好改个新‘黑月坊’分号,嘿嘿…”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将季尘从昏迷中拽回。暴雨已停,乌云如铅块压在头顶。他拖着重伤的腿,在泥泞中爬行,身后拖出一条刺目的血痕。唯一的念头,是爬到山巅那座破败的古庙——那是他儿时玩耍的地方,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古庙残破不堪,半边屋顶坍塌,泥塑神像在风雨侵蚀下面目模糊,只剩一个大致轮廓。季尘用尽最后力气,扑倒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温热的血,从他腿上的伤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蒲团,又顺着地势,蜿蜒流淌,浸湿了神像底座一块不起眼的、形似狗腿的枯骨。
“呃…”剧痛如潮水般反复冲刷,季尘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边缘摇摆。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不甘!愤怒!恨意滔天!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抠进泥地里。
“凭什么…凭什么恶人横行…好人…无路可走…”他低声嘶吼,声音带着野兽般的悲怆,“若有神佛…为何…为何不睁眼!”
就在这时,那块被血浸透的枯骨,骤然亮起一点幽暗的佛光!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乱与苍凉。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枯骨传来!季尘只觉得灵魂仿佛被生生扯离身体,又被狠狠按回一个混沌喧嚣的所在。无数破碎的画面、狂乱的意念、癫狂的经文如惊涛骇浪般涌入他的脑海!
“因果缠身…疯魔渡世…” “酒肉穿肠…佛祖…心头坐?” “哈哈哈…这盘棋…该谁走了?谁…又能走完?” “小子!轮到你了!”
一个宏大、苍老、带着三分癫狂七分悲悯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
季尘的身体猛地一颤,双眼豁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左眼依旧是清澈的黑白分明,映着破庙的残垣断壁;右眼却变成了深邃的暗金色,瞳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疯狂旋转的梵文在流转!一股难以言喻的、既神圣又邪异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坐直了身体。左腿的剧痛似乎还在,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却像是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而遥远。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血的手,又抬头看向那尊残破的神像,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嘶哑而突兀,在空寂的古庙里回荡,带着一种挣脱枷锁的狂喜和彻骨的寒意。“神佛?不睁眼?”他低声呢喃,像在问自己,又像在嘲弄什么,“那便…由我来睁!”
他猛地一拍大腿!正是那被打断的左腿!
“咔啦!”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季尘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露出一种极度享受的扭曲表情。他竟然…硬生生将错位的骨骼,用蛮力按了回去!伤口处血肉模糊,但他仿佛毫无所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疼?”他活动了一下断腿,发出“咯吱”的声响,右眼暗金流转,“不…这感觉…真他娘的带劲!”
他踉跄着走到庙门口,望着山下青石镇的方向,那里灯火点点,如同人间烟火。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无数等待收割的因果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贪婪与怨毒的网。
“王德才…黑月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中的疯狂之色愈发浓烈,“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呵呵…”
他忽然抬起手,对着夜空,像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棋盘…已摆好。”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沧桑,“棋子…也该落了。”他顿了顿,右眼暗金光芒暴涨,一字一顿,仿佛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这盘棋…轮到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右眼中的暗金佛光猛地外放,如同实质般扫向山下!
就在这佛光扫过青石镇轮廓的刹那——
“嗡!”
季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佛眼”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在镇子东头,一座荒废许久、传闻不祥的大宅深处——正是王德才口中的“黑月坊”旧址!那里,一团浓郁如墨的阴气正盘踞着。阴气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着华服、面容惨白如纸的少女虚影,被无数条细小的、闪烁着幽光的锁链捆绑着,被迫做出种种妖娆魅惑的姿态。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灵魂已被抽干。而在她身后,一个更加庞大、模糊、散发着纯粹恶意的黑影,正缓缓蠕动,仿佛在享受着一场无声的盛宴。
更让季尘右眼刺痛的是,在那少女虚影的眉心,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微小的、由暗红色符文构成的印记——一个扭曲的“月”字!
“七曜阁…月部?”脑海中,属于“疯佛灵骨”的古老信息瞬间被触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杀意。
“呵呵…真他娘的…热闹啊!”季尘脸上的笑容愈发癫狂,带着一种嗜血的兴奋。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像饿了千年的凶狼,终于嗅到了最鲜美的血腥味。
他不再理会腿上的伤,甚至不再看那大宅一眼。他转身,一步一瘸,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速度,向着荒山更深处走去。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先…找点‘酒肉’…填填肚子…”他低声笑着,身影很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在山风中飘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