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烧红的铁钎,从季尘四肢百骸深处刺入骨髓。他眼前阵阵发黑,若非秦素绫柔软的身体紧紧支撑着,他几乎要瘫倒在地。那因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触感,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
“咳……”一口逆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带着铁锈的腥甜。他勉强抬起头,迎上萧燕然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新学的手艺,没吓着你吧,萧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轻松,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捏碎了个泥娃娃,而非抹掉了一个堪比城主级威胁的恐怖大阵。
萧燕然没有笑。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疏离的精致面庞,此刻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寒气逼人。她向前踏出一步,属于顶尖强者的无形气场骤然爆发,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功法,也不是炼器或阵法。”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入每个人的耳朵,“你没有‘破坏’规则,你用一种更深、更霸道的‘概念’,将其‘覆盖’、‘抹除’了。”她目光死死锁定季尘苍白的脸,字字如刀:“所以,我再问一次——你,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劈开了所有表象。它不再关乎行为,直指存在的本质。
季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这女人的眼光,毒辣得令人心惊!在那样混乱的爆炸中,她竟窥见了“疯佛灵骨”力量的些许端倪。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琢磨着如何用更无赖的“疯话”搪塞过去时,秦素绫动了。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像一只护崽的雌兽,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脸色惨白的季尘完全挡在身后,直面着靖妖司这位令人敬畏的指挥官。
“萧大人!”秦素绫的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声音却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他刚才拼上性命,从七曜阁手里救了我们所有人!魅音阁里上百条人命,包括我的,都是他救回来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像个审问犯人的刽子手一样逼问他的秘密!而是应该立刻为他疗伤,处理这里的后事!”
她个子不高,但此刻的背影,在萧燕然的审视下,竟显得异常挺拔。
萧燕然看着她,沉默了。季尘透过秦素绫的肩头缝隙,瞥见她身后的靖妖司队员们,脸上大多带着不忍和复杂的神色。他们也是亲历者,若非季尘,这里早已是死亡囚笼。
良久,萧燕然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松动。她抬手,对副官下令,声音恢复了指挥官的冷硬:“封锁魅音阁,全面救治幸存者,统计伤亡,所有情报汇总给我。另外,立刻调取七曜阁‘血祭使’的全部资料,最高优先级!”
“是!”副官领命,迅速调动人手。死寂的大厅瞬间化作紧张而有序的救援现场。
萧燕然这才重新看向挡在季尘身前的秦素绫,语气稍缓,但审视的锋芒未减:“秦姑娘,我钦佩他的义举。但靖妖司有靖妖司的规矩——无法掌控的力量,就是最大的威胁。我必须搞清楚,我今天到底是救了一个英雄,还是……引狼入室。”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秦素绫身后伸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了,丫头,别激动。”季尘从她身后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里,懒洋洋、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神采重新亮起。他走到秦素绫身旁,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看向萧燕然,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
“我也想告诉你我是什么,可惜啊,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自嘲的“疯”劲,“我爹娘把我生下来,伏龙寺的老和尚养着我,我这身本事,一半是挨揍挨出来的,一半是睡梦里被佛祖塞进来的。你要是非要个说法……”他忽然指向不远处一具正在被特殊材料收敛、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色能量残骸,语气陡然变得诡秘:“那你不如去问问它,被什么东西吓死的。”
萧燕然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季尘这种油盐不进、似真似假的态度,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可以号令一方,斩妖除魔,却无法撬开这个男人的嘴。
“好。”萧燕然深吸一口气,像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漆黑、雕刻着繁复符文的罗盘。一股阴冷、不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的靖妖司队员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这是靖妖司的‘镇魂仪’,可以精准测定灵力属性与亲和度。”她将罗盘递到季尘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只要你滴一滴血在上面,它就能告诉你,你的力量,究竟是偏向佛,是道,是妖,是魔,还是……从未出现过的第四种东西。”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诱饵,“证明给我看,你站在‘人’的这一边。只要你愿意接受检测,从今天起,你季尘,就是靖妖司的座上宾。我萧燕然,欠你一个人情。龙川城所有的资源,你皆可动用。”
这个诱惑,足以让无数人动心。
“但如果你拒绝……”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寒冰,“那就只能请你跟我回靖妖司大牢,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聊’。”
季尘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镇魂仪”,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闪过些许看透世事的嘲弄,甚至……怜悯?
“萧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救援的嘈杂。
“嗯?”萧燕然眯起眼。
“这世上有佛,有道,有妖,有魔……”季尘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罗盘,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那七曜阁,又算哪一边?”他向前一步,毫不畏惧地与萧燕然对视,语气陡然加重:“他们用魔功,却布道门阵法;他们诛杀妖物,却比妖物更残忍;他们信奉邪神,却行事缜密,比许多名门正派更有条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穿透力:“你用你的‘镇魂仪’来给我定性?就像用尺子去量大海的深度!等你量出个结果,大海的浪潮,早就把你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猛地伸出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不是去接,而是直接用指尖在“镇魂仪”那漆黑的盘面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沉闷如古钟被撞的嗡鸣响起!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罗盘剧烈震颤起来,盘面上的符文瞬间光芒乱窜,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冲撞,几道细密的裂纹竟在盘面边缘悄然蔓延!
萧燕然瞳孔骤缩,闪电般收回罗盘,脸色第一次变了!这可是靖妖司镇压邪祟的至宝,竟被他轻描淡写地弹出了裂痕?
季尘收回手,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脸上重新勾起那熟悉的、无赖又带着几分悲悯的笑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他和萧燕然能听见,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荒谬感,“七曜阁之主,想要得到我这副‘疯佛灵骨’,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从我还在伏龙寺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我了。你以为,他们大费周章在龙川城布下这个局,真的只是为了临时的一个‘魔佛’?”
他嗤笑一声,如同嘲弄一个天真的孩子:“不!这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局!他们对我很了解,甚至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这身骨头的来龙去脉!”
这番话,如同一道真正的惊雷,在萧燕然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季尘说的每一个字,都颠覆了她对事件的认知。如果这是真的,那这根本不是靖妖司与七曜阁的局部冲突,而是一场围绕着季尘展开的、深不见底的千年阴谋!她手中的“镇魂仪”,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季尘看着她瞬间凝重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变得异常郑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要我怎么帮你?”
萧燕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请示”,她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棋子,他本身就是棋盘,甚至……是那个下棋的人!
“很简单。”季尘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无赖的笑容,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借你靖妖司的情报网,帮我查一件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与追寻:
“查清楚,当年我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以及……他们的死,和七曜阁,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