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芜的官道,卷起地上的枯草与尘土,打在脸上生疼。贾蓝玉,或者说“阿玉”,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破旧、打着补丁的棉袄,将背后那个装着少许干粮、药物和那根珍贵烟杆的小包袱又系牢了一些,埋头迎着风,一步步向南而行。
离开临渊城已有半月余。他选择了一条最为偏僻、艰难,但也相对安全的路线,避开主要的城镇和交通要道,沿着人迹罕至的山野小径、废弃的古道,向着传说中的滇南方向跋涉。这条路,远比想象中更为艰辛。
初冬的寒意日益深重,尤其是在荒山野岭之中,夜晚的霜冻几乎能要了一个衣衫单薄之人的性命。他只能寻找山洞、破庙或者背风的岩石缝隙栖身,捡拾枯枝生起微弱的篝火,蜷缩着熬过漫漫长夜。干粮早已吃完,他靠着辨识一些可食用的块茎、野果,以及用简陋陷阱捕捉到的山鸡野兔维生,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原本在“张记”养回的一些气色,很快又被旅途的劳顿和营养不良消磨殆尽,脸色重回蜡黄,眼窝深陷。
更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危险。他曾在一片密林中遭遇了一群饿绿了眼睛的野狼,若非凭借对地形的敏锐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用削尖的木棍刺伤头狼,连滚带爬逃上陡峭的山崖,恐怕早已成了狼群腹中之食。他也曾在跨越一条湍急的溪流时,差点被暗流卷走,冰冷的河水几乎冻僵了他的四肢,拼尽全力才挣扎上岸,伏在岸边咳了许久的水,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失温而死。
身上的旧伤,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时不时地隐隐作痛,尤其是琵琶骨穿透的地方和丹田气海,每逢阴冷天气或是过度劳累,便如同被无形的针反复穿刺,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也磨砺着他愈发坚韧的神经。
这一日,他行至一片名为“断魂岭”的险峻山脉。据过往的零星旅人提及,穿过此岭,便能进入滇南地界。但此岭山势陡峭,道路早已被荒草荆棘淹没,更有毒虫瘴气出没,寻常商旅绝不敢轻易涉足。
贾蓝玉没有选择。他砍了一根结实的树枝作为手杖,拨开齐腰深的灌木和带刺的藤蔓,艰难地向岭上攀登。山路湿滑,布满青苔,稍有不慎便会滑倒,身上又添了不少刮伤。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正是传闻中的瘴气,吸入肺中,令人头脑微微发晕。
他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之前在临渊城准备的、用几种常见草药混合研磨的简陋避瘴药粉,撒了一些在口鼻处掩住,虽然效果有限,但总好过毫无防备。
越往岭上走,雾气越浓,林木愈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仿佛提前进入了夜晚。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和密林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突然,左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一道灰影如同闪电般扑出,直取他的咽喉!竟是一条碗口粗细、色彩斑斓的毒蟒!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獠牙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贾蓝玉瞳孔骤缩,他如今内力全无,反应和速度大不如前,只能凭借本能和眼力,猛地向后一仰,同时手中木棍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戳向毒蟒的七寸之处!
“噗!”木棍尖端传来击中硬物的触感。那毒蟒吃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带起凌厉的恶风!
贾蓝玉来不及闪避,只得将木棍横在身前硬扛!
“咔嚓!”木棍应声而断!一股巨力传来,他整个人被扫得离地飞起,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喉头一甜,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那毒蟒显然也被激怒,扭动着身躯,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噬咬而来!腥风扑面!
眼看避无可避,贾蓝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从靴筒中拔出一柄在临渊城铁匠铺买的、最廉价的匕首,不退反进,迎着那噬咬而来的巨口,如同扑火的飞蛾,将全身力气凝聚于匕首之上,狠狠刺向毒蟒的上颚!
“嗤——!”
匕首齐根没入!滚烫腥臭的蛇血喷溅而出,淋了他满头满脸!
毒蟒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嚎,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扭动翻滚,将周围的灌木小树尽数扫断,地动山摇!贾蓝玉被那垂死挣扎的力量甩飞出去,再次撞在树上,跌落在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喘息着,看着不远处那条巨蟒在最后的疯狂中渐渐力竭,最终瘫软在地,不再动弹。浓重的血腥味在雾气中弥漫开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几处撞击的淤青和擦伤,倒是没有新的严重伤口。他看着那死去的毒蟒,又看了看手中那柄沾满蛇血的廉价匕首,心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生存。没有内力,没有神功,他只能用最原始、最凶险的方式,以命相搏。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便起身走到蟒尸旁,费力地用匕首割下几大块相对完好的蛇肉。在这缺衣少食的荒野,这无疑是宝贵的食物来源。他又仔细检查了蟒尸周围,确认没有其他危险,这才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找了个相对干燥背风的地方,生起篝火,将蛇肉烤熟,勉强果腹。
夜色渐深,浓雾未散,篝火的光芒在雾气中显得朦胧而微弱。贾蓝玉靠在岩石上,嚼着坚韧的蛇肉,望着跳动的火焰,眼神空洞。
前路,还有多远?医魂谷,真的存在吗?即便找到了,那所谓的“回春泉”和“上古佛医传承”,又能拯救他这个筋脉尽碎、丹田被毁的废人吗?
希望,如同这雾中的篝火,看似存在,却又如此飘渺,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但他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着认命,意味着向楚忌、向梵净派、向这该死的世道低头。
他咽下最后一口蛇肉,将匕首擦干净收回靴筒,裹紧破旧的棉袄,靠着岩石,闭上了眼睛。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多少毒虫猛兽,多少未知的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只为那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