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幼朵那个隐秘的山洞中,贾蓝玉度过了离开梵净派后,最为安稳却也最为煎熬的几天。
安稳,是因为这里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追杀与风雨,有食物,有草药,有一个看似无害的庇护者。煎熬,则源于他身体内外的剧痛,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排遣的焦灼与不甘。
“鬼影”留下的断魂掌力极其阴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盘踞在他的经脉之中,不断蚕食着他的生机,带来阵阵阴寒刺骨的疼痛。阿幼朵提供的伤药虽然神奇,能够缓解表面的痛楚,促进皮肉伤口的愈合,但对于这种深及经脉、甚至隐隐牵动丹田旧伤的内损,效果终究有限。
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兽皮上,紧闭双眼,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观想“佛问迦蓝”的口诀与筋脉图。他不敢,也不能实际运转内力,只能通过这种纯粹意念的方式,去模拟、去理解那一式掌法中蕴含的,那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指本心的奇异意境,以及那几条陌生筋脉的潜在路径。
他隐隐感觉到,这“佛问迦蓝”的修炼法门,似乎对调理内息、安抚躁动有着独特的作用。虽然无法根除“断魂掌”的阴毒,但在意念引导下,配合阿幼朵的草药,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之气,似乎被束缚在了一定的范围内,不再像最初那般肆意窜动,这让他勉强保住了一丝元气,伤势没有继续恶化。
阿幼朵每日都会外出,有时带着猎物回来,有时采回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她似乎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院,总能找到需要的东西。她话很多,像个不知疲倦的雀鸟,总是叽叽喳喳地说着寨子里的趣事,说着山里的传说,说着她那个据说医术很厉害的阿爹,和擅长配制各种古怪药液的阿妈。
贾蓝玉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简单的音节。他的警惕并未因阿幼朵的善意而完全放下。江湖的残酷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了太深的烙印,他无法轻易相信这种无缘无故的善意。
“阿玉,你总是皱着眉头,一点都不好玩。”阿幼朵蹲在他旁边,一边捣着药草,一边嘟着嘴抱怨,“我们白苗寨可好了!有香甜的米酒,有热闹的篝火,还有会唱最好听山歌的阿姐们!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去,你肯定会喜欢的!”
贾蓝玉睁开眼,看着少女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充满活力的脸庞,心中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的伤……恐怕没那么容易好。”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放心啦!”阿幼朵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银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有我阿爹在,再重的伤也能治好!他可是我们寨子最厉害的药师!连山那边的黑苗大巫医都佩服他呢!”
黑苗?贾蓝玉捕捉到这个词汇,联想到阿幼朵之前提到的“黑巫教”,不禁问道:“黑苗……和黑巫教,有关系吗?”
阿幼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撇了撇嘴道:“黑巫教那些坏蛋,才不配和我们苗人相提并论呢!他们是一群躲在阴暗角落里,只会用毒虫害人、抢夺宝物的恶棍!我们白苗和黑苗虽然有些习俗不同,但都是信奉山神、依靠山林过活的苗人。黑巫教?哼,他们是被山神抛弃的堕落者!”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黑巫教的不屑与敌意,这让贾蓝玉稍微安心了一些。敌人的敌人,或许不一定是朋友,但至少暂时不是威胁。
又过了两日,在阿幼朵的草药和贾蓝玉自身顽强的意志力作用下,他胸口的掌伤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无法动用力量,但至少可以勉强下地行走,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不堪。
“走吧,阿玉!我们回寨子!”阿幼朵见他气色好转,立刻兴高采烈地提议,“这里的药快用完了,而且你体内的掌毒需要阿爹用更厉害的银针和药浴才能彻底拔除呢!”
贾蓝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一直躲在这个山洞里并非长久之计。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滇南、关于黑巫教、尤其是关于“医魂谷”的信息。白苗寨,或许是一个获取信息的渠道。虽然风险未知,但总比困守在此,坐等“鬼影”或者黑巫教其他人找上门来要好。
他收拾好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行囊,将那根旱烟杆仔细贴身藏好,跟着阿幼朵走出了山洞。
外面阳光明媚,雨后的山林显得格外清新翠绿。阿幼朵如同林间的精灵,在前面轻盈地带路,不时回头催促他跟上。贾蓝玉跟在她身后,步履依旧有些虚浮,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将走过的路线和周围的地形特征默默记在心里。
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翻过一道长满杜鹃花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群山环抱之中,一片开阔的谷地展现在眼前。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谷地,两岸搭建着无数依山傍水的吊脚楼。这些楼宇多以木材和竹子建成,底层架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青瓦,充满了浓郁而独特的民族风情。梯田如同绿色的台阶,层层叠叠,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寨子里,可以看到穿着与阿幼朵类似、但颜色和纹饰略有不同的苗人正在忙碌着。男人们在田间劳作,或是在溪边处理渔获;女人们则在吊脚楼的回廊上纺织、染布,或是照看嬉戏的孩童。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这就是白苗寨。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桃源。
阿幼朵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寨子里的人的注意。几个正在溪边玩耍的孩子欢呼着跑了过来,围着阿幼朵“阿朵姐姐”、“阿朵姐姐”地叫个不停。大人们也纷纷投来友善和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在看到阿幼朵身后那个穿着破烂汉人衣服、脸色苍白、明显带着伤的生面孔时。
“阿朵,这是谁呀?”一个提着鱼篓、身材健硕的苗族青年走了过来,目光带着审视落在贾蓝玉身上。
“岩刚大哥,他叫阿玉,是我在山里救回来的朋友!他被黑巫教的坏蛋打伤了!”阿幼朵连忙解释道,语气中带着维护。
“黑巫教?”名叫岩刚的青年眉头一皱,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上下打量着贾蓝玉,“汉家人?怎么惹上那群毒蛇了?”
贾蓝玉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质疑和隐隐的排斥。他微微垂下眼睑,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之前的说辞:“逃难至此……不慎得罪了人。”
岩刚盯着他看了片刻,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阿幼朵,最终没再多问,只是沉声道:“既然是阿朵带回来的客人,就是我们白苗寨的客人。不过,汉家人,寨子有寨子的规矩,不要惹麻烦。”
说完,他提着鱼篓转身离开了,但那份隐隐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
阿幼朵冲着岩刚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对贾蓝玉笑道:“别理他!岩刚大哥就是性子直,人很好的!走,我带你去见我阿爹阿妈!”
她拉着贾蓝玉的衣袖,在寨子中穿行,不断有苗人向他们投来目光,有好奇,有友善,也有如同岩刚般的审视。贾蓝玉能感觉到,自己这个外来者的身份,在这个封闭的寨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最终,他们来到了寨子靠近后山一处较为安静的吊脚楼前。这栋楼看起来比其他的更加宽敞整洁一些,楼前的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阿爹!阿妈!我回来啦!还带了个客人!”阿幼朵人未到,声先至,欢快地跑进了院子。
贾蓝玉站在院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迈步走了进去。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个看似祥和的苗寨里,他能否找到暂时的安宁,以及……通往“医魂谷”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