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马老人的离世,在偌大的梵净派未曾激起半点涟漪,就如同秋日飘落的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很快便被新的琐事与话题所覆盖。只有贾蓝玉,在心中为他立起了一座无形的丰碑,碑文刻着责任与誓言。
安葬老人后,贾蓝玉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原有的轨迹。他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演武场,随着众弟子一起晨练,流云掌使得中规中矩,不见惊艳,亦无错漏。他依旧会完成门派分派下来的各项任务,或是清扫庭院,或是下山采购,一丝不苟。他依旧会与苏清瑶见面,听她诉说门派趣事或是修炼烦恼,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中也少了几分以往的温润清澈,多了几分内敛的深沉,仿佛一汪深潭,难以见底。
他深知“怀璧其罪”这四个字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中意味着什么。黑风岭之事虽被掌门强行压下,但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楚忌那日试探与警告的眼神,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冰冷而危险,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而脑海中那清晰无比、如同与生俱来般的如来神掌前三式口诀与筋脉图,既是通往无上武道的宝藏,也是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催命的符咒。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唯有力量,才能自保,才能在这漩涡中立足,才能最终完成托付。
然而,修炼如来神掌,何其艰难,尤其是在必须绝对保密的前提下。每日夜深人静,月挂中天之时,便是他秘密修炼之时。他不敢在弟子房舍修炼,那里人多眼杂,极易被人察觉内力波动。后山那片他熟悉的松林,以及更加偏僻隐秘、人迹罕至的幽深山涧、天然石洞,成了他最好的练功场所。
按照老人以神念传授的玄妙法门,他首先专注于第一式“佛光初现”。这一式看似是起手式,简单古朴,实则是整个如来神掌的根基所在,关键在于打通双臂之上几条与流云掌、梵净心法等寻常武学截然不同的、更为细微和偏僻的筋脉,并以此为基础,凝练出独特的、蕴含佛门真意的护体罡气。
过程远比他想象中更为艰辛。那些陌生的筋脉路径,如同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脆弱而阻塞。内力运行其间,仿佛在布满荆棘的泥泞小道上艰难跋涉,每前进一分,都伴随着针刺般的剧痛与滞涩感,稍有不慎,内力便会岔道,反伤自身。初时,他凝聚罡气极其缓慢,往往需要屏息凝神,调息近一个时辰,掌心才能勉强泛起一丝微不可察、如同萤火般的金色光晕,而且极不稳定,忽明忽灭,莫说应敌,便是维持数息都难以做到。
但他没有气馁,更不敢急躁。洗马老人传功时,连同那份坚韧不拔的心境与对武学之“道”的虔诚感悟,也一并烙印给了他。他谨记老人“未至熟练,不可轻用”的告诫,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引导着体内微弱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冲刷、温养、拓展着那些陌生的筋脉路径。汗水常常浸透他的夜行衣,又被山风吹干,留下白色的盐渍。有时因内力操控不当,导致筋脉刺痛,他便会停下来,默默回忆筋脉图,反思错误,待疼痛稍缓,便再次尝试。
与此同时,他并未完全放弃梵净派武学的修炼。他刻意将两种武功严格区分开来。在外人面前,他只展现流云掌与梵净内功的修为,甚至有意控制其进境速度,使之维持在一个合理的、不至于引人瞩目的范围内,避免因实力提升过快而引来不必要的猜疑。他将从如来神掌修炼中获得的一些对力量掌控、招式衔接的微妙感悟,潜移默化地融入流云掌中,使其在“绵长”之外,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与“凝”,但表象上,依旧是以防守和化解见长的梵净派正统武学。
这种双线修炼,极其耗费心神、精力与时间。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眶时常带着浅淡的青黑,但那双眸子却越来越亮,深邃沉稳,气质也愈发内敛,仿佛一块璞玉,正在经历着内部的雕琢。苏清瑶察觉到他的变化,只以为是洗马老人去世对他打击过重,加之修炼刻苦所致,虽心疼,屡次劝他放宽心,注意休息,却也无可奈何,只道他重情重义,性子执拗。
楚忌自然也注意到了贾蓝玉的“停滞不前”与偶尔流露的“疲惫”。他心中窃喜,越发认定贾蓝玉要么是修炼那神秘掌法不得法而出了岔子,伤及根基,要么就是江郎才尽,潜力已尽。他加紧了自身的修炼,凭借过人的天赋和资源的倾斜,梵净七绝愈发精熟狠辣,内力也日益深厚,在门派内风头更盛,击败了几位颇有竞争力的师兄,俨然已成为下一代掌门的不二人选,身边聚集了一批趋炎附势之徒。
时光如水,在修炼、伪装、警惕与默默的积累中悄然流逝。转眼间,距离黑风岭事件已过去近两年。
这两年里,贾蓝玉如同蛰伏于深渊的潜龙,默默积蓄着力量,打磨着爪牙。他对如来神掌前三式的修炼,终于从最初的磕磕绊绊、举步维艰,达到了“勉强熟练”的境地。虽然聚气速度相较于那些成名高手依旧不算快,但已能在数息之间稳定地凝练出护体佛光,掌法威力初具雏形,施展起来圆转流畅,远非流云掌可比。只是他深藏不露,将这份力量死死压在体内,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仿佛那只是存在于意念中的幻影。
而江湖上,关于“梵净派弟子身怀佛门绝技”的流言,也并未完全平息。在楚忌及其背后势力若有若无的推波助澜下,如同地底的暗火,偶尔会窜出几点火星,引起来自外部势力,尤其是对佛门武学颇有研究的青城派的些许窥探与试探。但这些微澜,大多都被掌门苏正风以或强硬或圆滑的手腕压了下去,未能掀起大风浪。
苏正风对贾蓝玉的态度,也一直颇为微妙。既不过分亲近,给予特殊关照,也不刻意疏远,施加压力,保持着一种持续的、冷静的观察姿态。他暗中动用力量查探过洗马老人的底细,却如同石沉大海,一无所获,仿佛那人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这让他对贾蓝玉的际遇更加好奇,也更加谨慎,如同一只经验丰富的老鹰,在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平静的表面下,危机正在不断酝酿、发酵。
这一日,贾蓝玉接到一项寻常的下山任务,护送一批门派日常所需的物资前往山下的“清河镇”。同行的,还有另外几名普通弟子,以及……恰好也要下山采购些女儿家物事、顺便散心的苏清瑶。
贾蓝玉本不想让苏清瑶同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但苏清瑶却坚持,扯着他的衣袖,软语央求:
“蓝玉,整日在山上闷死了,你就让我一起去嘛!听说清河镇新来了一个江南的胭脂铺子,东西可好了!我保证,绝不给你添乱,买完东西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看着她那期待而娇嗔的眼神,贾蓝玉心中柔软处被触动,想到这两年来自己忙于秘密修炼,确实有些冷落了她,加之任务看似平常,路线也熟悉,最终还是在心底轻叹一声,点头答应。
他并不知道,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将成为他命运的巨大转折点,将他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楚忌,在第一时间得知贾蓝玉与苏清瑶一同下山的消息后,在他那布置奢华的“忌心院”书房内,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饱含算计的笑容。
机会,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