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剑阵,光华流转,如同一个由无数剑尖组成的、不断收缩的死亡囚笼,将贾蓝玉死死困在核心。森然的剑气纵横交错,刺骨冰寒,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信念。
无数道目光,或惊恐,或厌恶,或冷漠,或幸灾乐祸,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执法长老面沉如水,手持长剑,剑尖微微颤抖,显然已怒极,杀意盈胸。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汇成一片指责与定罪的声浪。
楚忌被两名弟子慌忙扶起,他内腑受创颇重,脸色苍白如金纸,嘴角还挂着血丝,但看向被困阵中的贾蓝玉的眼神,却充满了怨毒与一丝近乎疯狂的得意。他艰难地抬起未断的右手,指向贾蓝玉,声音嘶哑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贾师弟……你……你竟真的堕入魔道,对同门下此毒手……诸位长老、师弟们都看到了吧?此獠……已非我梵净派弟子,乃是邪魔!”
这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坐实了贾蓝玉“修炼邪功、残害同门、魔性深重”的罪名,将他最后一点辩解的可能都彻底堵死。
贾蓝玉孤立在场中,体内气血因方才硬接执法长老一击和强行催动金顶佛灯而翻腾不休,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疼痛,嘴角血迹未干,肩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种冰冷的、带着绝望死寂的平静,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高高在上、面色沉肃却默许了一切的掌门苏正风;扫过一脸“正气”、杀机毕露的执法长老;扫过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刘松溪;扫过周围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了恐惧与排斥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楚忌那扭曲而快意的脸上,以及远处那个他曾经倾心爱恋、此刻却如同受惊鹌鹑般瑟瑟发抖、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的苏清瑶身上。
他的心,如同被浸入万载寒冰深渊之中,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留恋,都在这一刻冻结、龟裂、然后彻底粉碎,化为冰冷的尘埃。
“我没有修炼邪功。”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所施展的,乃是堂堂正正的佛门武学。楚忌,你处心积虑,陷害于我,无非是嫉妒与贪婪作祟。”
他的目光转向执法长老,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淡的讥诮:“长老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信片面之词与伪证,便要定我死罪,这便是梵净派秉持的公道吗?这便是名门正派的所作所为吗?”
“放肆!死到临头,还敢巧言令色,污蔑长老!”执法长老暴喝,老脸因羞怒而涨得通红,手中长剑嗡鸣作响,“结阵!伏魔!”
剑阵瞬间发动!数十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如同银河倒泻,又如同毒龙出洞,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毫无死角地刺向贾蓝玉周身要害!剑网密集如雨,剑气森寒如冰,封锁了他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誓要将他绞杀当场!
贾蓝玉眼中最后一丝波动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与汝偕亡的疯狂!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体内残余的如来神掌内力,连同那股不屈的意志与滔天的恨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双掌之上,金光再起!这一次,光芒不再追求范围,而是极度内敛、凝聚,仿佛在他掌心孕育着两轮微型的、即将爆发的太阳!一股撼天动地、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沉雄掌意,以他为中心,豁然扩散开来!
“佛动山河!”
第三式,也是他目前掌握的最后一式,悍然出手!掌力不再外放,而是蕴含于双掌划动的轨迹之中,随着他身形的一个急旋,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巨力,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又如同平静的大海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隆隆——!!!!”
仿佛地龙翻身!整个演武场都为之剧烈一震!那席卷而出的掌力,并非刚猛的冲击波,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强烈震荡与碾压意境的力场!
“叮叮当当——咔嚓!!!”
金色掌力与无数刺来的剑尖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脆响!冲在最前面的数名执事弟子,只觉得手中长剑如同刺入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高频震荡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精钢长剑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瞬间弯曲、崩断!碎片四射飞溅!那几名弟子更是如遭重锤击胸,惨叫着被那恐怖的掌力掀得人仰马翻,口中喷血,向后抛飞出去,撞倒了身后一片弟子!
看似牢不可破的伏魔剑阵,竟被这含怒一击,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但贾蓝玉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本已受伤,强行连续催动远超自身负荷的神掌,内力瞬间近乎枯竭,加之对方剑阵威力非同小可,身上又被几道漏过的、崩碎的剑气划伤,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如同泉涌,瞬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踉跄一步,以掌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目光扫过那个被撕开的缺口,又看了看高台之上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的苏正风。
最后一丝对师门、对所谓公正的幻想,也彻底破灭。
贾蓝玉惨然一笑。那笑容,扭曲而冰冷,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他明白了,从始至终,他在这些高高在上者眼中,或许都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用来维护稳定、甚至用来换取利益的棋子。所谓的师门情谊,所谓的正道公理,在绝对的“利益”和“秩序”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不恨这些围攻他的普通弟子,他们大多只是盲从,或被蒙蔽。
他也不太恨执法长老,他或许只是固执迂腐,被当了枪使。
他恨的是楚忌的阴毒无耻!
他怨的是苏正风的冷漠算计!
他悲的是苏清瑶的软弱背叛!
“今日之‘恩’,他日……必当百倍奉还!”贾蓝玉目光如万载寒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满脸惊骇与怨毒的楚忌,看了一眼那个低头垂泪、不敢抬眼的苏清瑶,仿佛要将这两张面孔,连同这虚伪的师门,一同刻入灵魂的最深处,永世不忘!
说完,他不再犹豫,强提胸腔中最后一口不甘湮灭的真气,将轻功施展到极限,身形如同一道鬼魅般的血色影子,朝着那个被撕开的剑阵缺口,疾冲而去!
“拦住他!发最高通缉令!绝不能让这魔头跑了!”执法长老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的吼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贾蓝玉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地跑,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面孔、所有的过往温情与此刻的冰冷,都狠狠地、决绝地甩在身后。
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淌,在身后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内力枯竭,肺部如同破旧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梵净派弟子贾蓝玉。
他是一个“魔头”,一个“叛徒”,一个身怀“邪功”的被通缉者。
天下虽大,却可能真的再无他立锥之地。
绝望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近乎崩溃的心神。但在这极致的绝望深渊底部,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黑暗的东西,正在被残酷的现实如同锻造精铁般,千锤百炼地凝聚、铸就!
那是恨。是不甘。是撕碎一切虚伪假面、打破所有不公枷锁的疯狂意念!是对力量最原始、最纯粹的渴望!
他的眼神,不再是温润,不再是迷茫,甚至不再是悲愤,而是一种如同九幽玄铁般的冰冷与死寂,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点足以焚尽整个世界的、幽暗暴戾的火焰。
一颗原本赤诚温良的心,在绝境与背叛之中,被生生的、彻底的铸成了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