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余晖堪堪漫过荣国府的仪门,便被渐起的暮色吞了去,府里的抄手游廊上,连灯笼都只挑了几盏,昏黄的光映着廊下积的残雪,更显冷清——经前番风波,府中元气大伤,往日的繁盛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一片沉沉的萧条,府里上下,都盼着能有一根救命稻草,挽住这颓势。
贾政的书房里,炭盆的火已弱了大半,暖意稀薄,他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攥着一封刚送来的信笺,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眉宇间虽有焦灼,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全然没了往日的迂腐避世。
王夫人、贾琏、邢夫人围在一旁,神色各有忐忑,却又难掩几分雀跃,连素来话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贾兰,也垂手立在贾政身侧,眉眼间带着少年人对府中转机的惶惑与期许。
“都听到了吧?”
贾政率先开口,声音里裹着疲惫,却多了几分底气,“忠顺王不仅解禁了,还得了圣上的赏赐,加了协查宗室异动的权柄!咱们终究没猜错,他和咱们一样,都是宗室勋贵,圣上即便制衡,也终究不会真的折了自己人的臂膀。”
在他看来,忠顺王虽行事凌厉,却终究是宗室一脉,与荣国府同属旧勋贵阵营,此前被禁,不过是圣上做给朝野看的制衡戏码,如今解禁掌权,便是他们这些衰败勋贵的转机。
贾琏搓着手,脸上满是狂喜与急切,语气里藏不住的激动:“太好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就说嘛,忠顺王怎么可能真的失势?他跟咱们是一条船上的,都是宗室旧勋,圣上总不能把咱们这些开国勋贵的后裔,一个个都逼到绝路上去!”
他全然忘了此前递证据攀附他人的懊恼,只一门心思认定,忠顺王掌权,便是荣国府的救星。
邢夫人脸上的怨怼也淡了大半,眉眼间舒展了些许,语气里带着几分希冀:“可不是嘛!前阵子府里衰败,连宗族那边都懒得照拂,如今忠顺王得了势,他既掌了协查宗室异动的权,就绝不会看着咱们这些同宗勋贵被欺压。只要咱们好好攀附,托人在他面前递句话,府里前番被搁置的事,说不定就能有转机。”
她望着王夫人,语气缓和了些:“先前咱们琢磨着寻条出路,如今看来,这条路算是找对了,忠顺王就是咱们府里的靠山。”
王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脸上的窘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欢喜,指尖微微发颤,语气急切又笃定:“是啊是啊!忠顺王虽行事刚硬,但素来重宗族情分,咱们都是开国勋贵之后,他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前番府中牵扯的那些商事纠葛、贪腐流言,只要他在圣上面前替咱们说句公道话,定然能一一化解,府里也能慢慢缓过来,重拾往日体面。”她越想越有底气。
贾政缓缓点头,脸上的焦灼渐渐消散,多了几分迂腐的笃定,他抬手捋了捋胡须,沉声道:“你们说得都对。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托人搭上忠顺王的线,备上厚礼,好好致意。咱们是同宗勋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定然明白这个道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贾家败落下去。”
他全然忘了此前对局势的清醒,此刻满心都是“抱上靠山”的希冀,只觉得忠顺王的解禁,是上天赐予荣国府的转机。
众人一时都松了口气,书房里压抑的气氛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雀跃与憧憬,连炭盆里火星噼啪的轻响,都似多了几分暖意。
贾琏连忙上前一步,主动请命:“父亲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我这就去寻相熟的人,设法搭通忠顺王府的门路,定要好好打点,让忠顺王知道咱们的心意,早日帮咱们府里脱困。”
邢夫人也连忙附和:“是啊,该备的厚礼尽快备好,别失了咱们贾家的体面,也别让忠顺王觉得咱们没有诚意。”
唯有贾兰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悄悄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夜色。
暮色渐浓,寒风卷着残雪,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的更鼓声传来,沉闷又遥远。
他攥紧了袖角的书册,指尖泛白,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他虽年少,却也隐约觉得,世事未必如长辈们所想的那般简单,这突如其来的“转机”,或许未必是福。
但他终究年幼,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立在一旁,看着长辈们满脸欢喜地筹划着攀附忠顺王,看着他们沉浸在虚假的希冀里,全然不知,他们眼中的“靠山”,即将成为压在荣国府身上的又一座大山。
书房里的议论愈发热烈,句句都是对未来的憧憬,都是对忠顺王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