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不再看那老婆子一眼,转身将单薄的棉袄紧了紧,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却浑不在意,一步步朝着贾府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急着去找王夫人或贾赦——这盘棋得慢慢下,不能露半分急切。
先回自己的屋子。
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内比屋外好不了多少,没有暖炉,墙角甚至还凝着薄霜。
唯一的光亮来自桌上那盏油灯,昏黄的火苗被风一吹微微晃动,映得贾环的脸忽明忽暗,眼底的阴鸷更浓了几分。
他坐到冰冷的木椅上,断腕处的疼痛一阵阵钻心,他却咬着牙没哼一声,反而借着这痛感,把计划在心里再过了一遍:
第一步,让老婆子把话传出去——既要让宝玉知道黛玉“发达了就不认人”,勾起他的偏执;
也要让贾府知道黛玉如今的“忘恩负义”,点燃他们的贪念。
第二步,找贾琏。
当年林如海定婚约的事,贾琏是亲眼见证者,让他出面作证,比谁都管用。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那半块羊脂玉佩。
有了人证,再加上这物证,“旧婚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他太了解这些人了:
黛玉重孝道,父亲的遗愿、婚约信物摆出来,她必然会陷入“不认就是不孝,认了就落进圈套”的两难;
贾府如今亏空严重,黛玉的铺子就是块肥肉,为了吞掉这块肉,他们肯定会逼着黛玉履行婚约;
至于宝玉,只要听说有“婚约”这层关系,只会更疯魔地去缠黛玉,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盘算清楚,贾环才站起身,再次裹紧棉袄,脚步沉稳地走向王夫人的正房。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场面——贾府上下为了利益撕破脸,宝玉像个跳梁小丑般纠缠黛玉,而他,只需要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发生,等着报废腕之仇,等着在贾府重新找到立足之地。
另一边的怡红院,却是一片死寂。
宝玉坐在案前,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手里死死攥着一支早就枯萎的桃花。
那是前几日他想送给黛玉的,如今花瓣一碰就掉,簌簌落在桌上,混着他的眼泪,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声音又轻又偏执,还带着几分卑微:“林妹妹为什么不肯见我?是不是我真的太没用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肯定还在怪我,可我已经知道错了啊……”
雪停了两天,初冬的太阳总算肯出来露个脸。
淡淡的阳光洒在贾府的青瓦上,把残留的积雪慢慢融化,水珠顺着瓦檐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石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可这微弱的暖意,压根驱不散空气里的寒凉,反而因为积雪融化,添了几分刺骨的湿冷。
而贾府里头,早已因为贾环昨日的挑拨,悄悄翻起了波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躁动。
王夫人的正房里,倒是暖和得很。
暖炉里燃着上等的银骨炭,火苗烧得旺,把屋子烘得暖洋洋的。
可王夫人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脸色却一点也不好,阴郁得能滴出水来,手里攥着一方绣帕,指尖用力,把帕子捏得满是褶皱,指节都泛了白。
周瑞家的站在一旁,腰弯得低低的,声音也放得轻柔,正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老婆子传来的话:
“太太,那老婆子说,她是真听见黛玉姑娘的小厮在外面闲谈。
说姑娘现在的铺子做得红火极了,赚了好多银子,压根就没把咱们贾府放在眼里。
还说……还说当年贾府待她不好,刁难她,她心里记恨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认贾府,更不会认当年林老爷给她和宝二爷定下的婚约。
现在京城里不少人都在说这事,都说姑娘是忘恩负义,自己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忘恩负义?”
王夫人猛地拔高了声音,语气里满是不甘和怨毒,“当年若不是咱们贾府收留她,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街头了!现在得了势、赚了钱,就忘了咱们贾府的恩情,还敢看不起咱们?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顿了顿,胸口因为生气还在微微起伏,可忽然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那是贪婪的光。
她慢慢平复了语气,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缓缓开口道:
“不过,当年林如海确实给黛玉和宝玉定下过婚约。
我还记得,那时候贾琏从江南回来,特意跟我说过这事,还带回了半块羊脂白玉。
那玉是林如海亲手掰开的,一边给了黛玉,一边让贾琏带回来给宝玉,说等黛玉守孝期满,就把两人的婚事办了。
只是那时候林家已经败落了,黛玉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身子又弱,看着也没什么用,我才把这事压了下来,没告诉宝玉,也没对外人提过,那半块玉佩也被我锁在库房里了。
我原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想到啊,她竟然有这般本事,能把铺子做得这么红火。”
周瑞家的多会察言观色,一看王夫人这神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立刻凑上前,语气谄媚地附和:
“太太,依奴才看,这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您想啊,黛玉姑娘现在有钱有势,铺子又那么红火,要是能逼着她履行婚约,嫁进咱们贾府,那她的铺子不就成了宝二爷的,也就是咱们贾府的了?
那些银子正好能填补府里的亏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再者说,让她嫁过来,也能拴住宝二爷的心,让二爷别再整日疯疯癫癫地去外面纠缠她,安安心心过日子,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王夫人听着,缓缓点了点头,眼底的贪婪越来越明显,语气也变得格外坚定:
“你说得对,这婚约,必须认!
就算黛玉她不肯,咱们也要逼着她认!她是林如海的女儿,父亲的遗愿,她岂能违背?
再说了,她当年在贾府住了那么久,吃穿用度都是贾府的,受了咱们那么多照拂,现在她发达了,报答贾府,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
第一,把贾琏给我叫来,让他亲自出面,给这婚约作证;
第二,去库房,把那半块羊脂玉佩找出来——那是信物,有了信物,再加上贾琏的证词,就算黛玉想抵赖,也没地方抵赖!”
“是!奴才这就去办!”
周瑞家的连忙应声,脸上满是欢喜,转身就快步走出了正房。
她心里也打着小算盘——要是这事能成,她跟着跑腿办事,王夫人肯定不会亏待她,到时候好处自然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