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照着韩琦眉宇间难以化解的沉郁。他几乎是半瘫在椅中,往日朝廷重臣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身被朝堂争斗耗尽心力的疲惫。平日里能让自己静心凝神的书房,此时也像是个牢笼将其紧紧禁锢。韩琦再也待不住,如今的朝廷党同伐异,相互攻讦,真不知哪里是个清净地,想来想去也只有澄园了。
暮色渐合,澄园内灯火初上。书房里,曹玉成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西北舆图沉思,眉宇间是超越年龄的沉静。仆役通传韩琦相公来访,都是老熟人了,曹玉成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平静地收起舆图,亲自迎至门外。
韩琦未着官袍,一身深色常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烦闷,全无平日朝堂上的雍容气度。
“韩大人。”曹玉成执礼甚恭。
韩琦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颓然:“玉成,不必多礼。今日老夫……是来寻一处清净,也是心中有惑,想听听你的见解。”
两人入内坐定,仆人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
韩琦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玉成啊,老夫为官数十载,历经风波,却从未见朝局如此混沌,如此……令人心寒!我等欲行利国之事,何以如此艰难?这煌煌大宋,已被朝中宵小裹挟了呀?”
“玉成,”他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年龄尚小,不该对你说这些,但……这满朝文武,能说几句透彻话的,竟似只有你这不掺杂朝务的澄园了。”韩琦接着将朝会上邕王、兖王如何联手,如何利用言官、武将、流言甚至军队哗变,步步紧逼,官家如何被迫妥协的经过,略带激动地叙述了一遍。
韩琦轻轻吹动茶水,轻抿一口,接着说道:“如今之势,如同铁桶合围,道理讲不通,政令行不畅,老夫却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朝廷拖入泥沼,如之奈何?”
曹玉成静静聆听着,目光沉静如水。待韩琦说完,他并未立即安慰,而是起身踱步,眼光望向窗外的圆月,说道:“月满则亏,古之常理,太过骄横必有大祸。”
曹玉成想了想,转身说道“韩大人,困局需用新法破。对方以虚言织网,我方当用新闻破网。对方掌控上层舆论,我方便……自下而上,另起炉灶。”
韩琦闻言,连忙问道:“何谓新闻呢?我竟不曾听过。”
曹玉成答道:“新闻者,每日之新鲜消息罢了。”
韩琦来了兴趣,接着问道:“具体要怎么做呢?”
曹玉成接着说道:“韩大人,士林清议固然重要,但终究限于朝堂。如果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喉舌,为自己发声,而且还能引导百姓舆论的工具,那么无论朝堂上用任何流言都伤不到您半分了。”
韩琦闻言似有所思,曹玉成目光锐利,不待韩琦回应,接着说道:“可由您或门下可信之人出面,办一份 《大宋时报》,此报不涉朝堂争斗,只专注报道一些新鲜的消息,比如西北修路之进展:某段路贯通,节省民力多少;某地因新路商贸初兴,百姓得利;或是各地实政之成效:韩大人去年疏通漕运,使江淮粮秣北输顺畅;某官因治水有功,受民拥戴;亦或是边关将士之忠勇:描绘底层士卒戍边之苦、杀敌之勇;甚至还可以连载浅显的《农桑简术》、《识字千字文》等。”
韩琦似乎听懂了曹玉成的想法,眼前一亮,又听得曹玉成接着说道:“此报用白话书写,力求通俗,廉价发售,甚至免费于茶楼酒肆供人阅览。目的只有一个:绕过被对方把持的言路,直接将‘实务’与‘功绩’的概念,植入市井民心。当百姓能轻易通过我们发出的消息得知,哪些是务实的良吏,哪些是虚言浮夸的庸官,那么那些‘紊乱朝纲’‘任用亲私’的空洞指责,还会有多少人相信呢,百姓获知真相,谁还会说、还敢说官家获罪于天?”
韩琦听完之后十分兴奋,但又有些许疑惑地说道:“成哥儿,你这一手报纸可是将言官和流言的攻讦扼杀于无形呐!只是这报纸发行,印刷不易,而且耗费无数,怕是不能长久?”
曹玉成笑着说道:“我有改良后的印刷术和造纸术,既能大大提高效率,又能大量降低成本,若是人手充足,便是每日发行都没有问题。”
韩琦闻言大喜,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面露沉重之色,来回踱步,紧张问到:“成哥儿你说这报纸,若是收费,怕是购买的人不多,若是免费,虽是成本大降,但旷日持久之下,恐难坚持啊!”
曹玉成解释道:“报纸发行初期可以免费赠送,然后请人于各大酒楼、茶肆甚至烟花楚馆之地免费读报,先引起百姓兴趣,培养百姓读报习惯,等读报的人多了,可以适当收点钱,甚至我们在报纸上的空余处,为当地商户的货品打打广告,做做宣传,然后收点茶水费不是应该的么,总之这报纸不仅不会亏损,还能挣钱。”
韩琦闻言又是一阵大喜,直说道:“老夫忧愁思虑良久,不得其法,没想到成哥儿三言两言就解去我心中大半忧虑。”韩琦虽是笑着说话,但是眉眼之间的忧虑还是清晰可见,自忖曹玉成能解言官和流言攻讦官家之困,已是难得,至于军队,怕也是无能为力,如今却是不该再让其伤神,于是欲言又止。
曹玉成听着韩琦的声音有些高兴,但眉头难展,于是笑着说道:“若我在献一计,不知道能不能解大人剩下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