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澄园离开后,赵祯和曹皇后联袂来到荣贵妃寝殿。殿内熏香袅袅,荣贵妃眼眶微红,显然仍沉浸在家族受辱的悲愤与后怕之中。听闻官家与皇后一同到来,她连忙起身迎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行礼落座后,赵祯并未绕弯子,温言道:“爱妃,今日朕与皇后前来,是有一桩关乎荣家未来的要事与你商议。”
荣贵妃抬起眼,带着疑惑:“官家请讲。”
曹皇后接过话头,笑容亲和:“是关于飞燕那孩子的终身大事。今日你父亲带飞燕去了宁远侯府致谢,不曾想你父亲竟是看上了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廷烨,说是人品磊落,武艺高强,与飞燕正是年纪相当。顾家亦有结亲之意,顾侯爷与荣太爷都已首肯,只是还未告知于你。”
“顾廷烨?”荣贵妃的柳眉立刻蹙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娘娘,不是臣妾挑剔,那顾二郎的名声……汴京城里谁人不知?流连勾栏瓦舍,是个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我们飞燕虽是受了惊吓,却也容不得这般委屈,嫁与那样一个人!”
这正是预料之中的反应。赵祯与曹皇后对视一眼,并不意外。
赵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却是信心满满地说道:“爱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顾廷烨,朕暗中观察已久。他那些所谓的‘恶名’,十有八九,是遭他那继母小秦氏刻意散布,污蔑于他。”
荣贵妃一怔,显然没想到官家会说出这番内情。
赵祯语气笃定地继续说道:“朕可以告诉你,顾廷烨文韬武略,皆是上乘之选,心性更是坚韧正直,远非流言所传那般不堪。他那日能挺身而出救下飞燕,足见其侠义心肠。此子,是蒙尘的明珠,将来必成大器。”
曹皇后适时补充,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与现实的考量说道:“荣妃妹妹,官家所言极是。况且,我们也要为飞燕想想。元宵那夜之事,虽竭力压制,但坊间难免有闲言碎语。飞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最是紧要。”
她轻轻握住荣贵妃的手,推心置腹地说到:“若嫁与那些最重清誉的文官清流之家,难免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飞燕日后在婆家如何自处?而飞燕那日被劫,顾廷烨全程目睹,正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反倒成了一桩佳话,能迅速扭转那些对飞燕、对荣家不利的言论。这,是眼下最能保全飞燕和荣家声誉的法子。”
赵祯最后掷地有声,将话题提升到家族存续的高度,接着说道:“爱妃,朕答应过你,要惩治元凶,但此事错综复杂,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在此之前,荣家必须自身立得住!与根基深厚的宁远侯府联姻,顾家手握兵权,在勋贵中威望极高,足以为你荣家遮风挡雨,让那幕后之人不敢再轻易动你们分毫。这,才是为家族长远计啊!”
“为家族长远计”这六个字,如同重锤敲在荣贵妃心上。她想起了父亲的惶恐,想起了妹妹的惊惧,更想起了邕王那潜在的威胁。官家不能立刻为她复仇,但却为她指出了另一条更实际、更稳妥的保全家族之路。
她脸上的不情愿逐渐被深思取代。是啊,妹妹的名声已经受损,嫁给一个“名声不好”但被官家亲口称赞为“明珠蒙尘”且有实权的侯府公子,似乎……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仅能堵住悠悠众口,更能为家族寻得一个强大的军事靠山。
荣贵妃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而是混杂了感激、明悟和决断。
荣贵妃起身,向赵祯和曹皇后深深一拜说道:“臣妾……臣妾愚钝,险些误了官家和娘娘的苦心,更险些误了家族前程!官家与娘娘为飞燕、为荣家思虑得如此周全,臣妾感激不尽!这门亲事……但凭官家、娘娘做主!”
宁远侯府,顾廷烨院内,月色如水,映照着方才宴席的余温。送走父皇母后之后,曹玉成回到顾府继续之前未完的酒席,下人们已撤去杯盘,重新温上了一壶好酒。顾廷烨与曹玉成对坐,氛围比在樊楼时更多了几分私密与坦然。
顾廷烨执壶为曹玉成斟满酒,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曹玉成含笑举杯说道:“仲怀,今日之事,可谓双喜临门。既成就一段良缘,又为侯府添一强力臂助。”
顾廷烨与他碰杯,饮尽杯中酒后,却微微摇头说道:“玉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联姻之事……恐怕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曹玉成有些诧异地说道:“哦?仲怀有何顾虑?荣家如今圣眷正浓,荣姑娘我瞧着也对你有意,顾侯爷与荣太爷都已点头,官家和皇后娘娘也是乐见其成。此乃天时地利人和。”
顾廷烨眉头紧锁,手指摩挲着酒杯,终于说出心中最大的隐忧只听他说道:“我并非嫌弃荣家,亦非对荣姑娘本人有何不满。只是……你莫不是忘了我外头,还养着一对儿女?”
曹玉成神色不变,显然已知顾廷烨会提及此事,并不回答,只等顾廷烨说出下文。
顾廷烨接着说道:“曼娘身份低微且已被赶走,孩子亦是庶出。我顾廷烨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既认了这对骨肉,便绝不会弃之不顾。荣飞燕是贵妃亲妹,金尊玉贵的名门贵女,她……她能容得下我那一双儿女吗?若因我之故,令他们日后在府中受尽白眼,我于心何安?”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对子女未来的担忧。
这正是顾廷烨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也是他抗拒这桩“完美婚姻”的核心原因。
曹玉成放下酒杯,神色变得郑重而恳切地说道:“仲怀,你能虑及此处,足见你是有担当的真性情汉子。但我且问你,这世间,但凡高门嫁女,又有几家后宅是完全清静无虞的?问题不在于她是否‘愿意容’,而在于你,作为一家之主,如何‘立规矩’。”
曹玉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轻声说道:“名分有定!这一双子女是庶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荣飞燕若入门,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这是她的名分。只要你持家公正,不因私心偏颇,该给嫡妻的尊重一分不少,该给庶子女的照料也不刻意克扣,立身以正,行事以公,谁又能翻得起浪花来?”
见顾廷烨沉吟不语,曹玉成继续加码,他接着说道:“荣飞燕好歹是名门贵女,自幼受的是诗书礼教的熏陶。只要你不刻意羞辱她,给予她正室该有的体面,她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荣家的脸面,也断不会去做那些苛待庶子庶女、传出去让人戳脊梁骨的‘掉分子’之事。那样,反倒显得她不容人,失了大家风范。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算不清这笔账。”
最后,曹玉成抛出了最关键的反问:“仲怀,你换个角度想。即便你不娶荣飞燕,他日娶了张小姐、李小姐,难道就能保证对方一定能将你的庶出子女视若己出吗?人心隔肚皮,换一个人,不也是同样的问题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试试荣飞燕?至少,娶她还能为你,为顾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助益,让你在府中、在朝堂,都更能挺直腰杆,庇护你想庇护的人。”
“换一个人,不也是同样的问题吗?”这句话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顾廷烨心上。是啊,只要他坚持要抚养昌哥儿和蓉姐儿,这就是一道横亘在他任何婚姻之前的坎。与其寄希望于一个未知之人的“善良”,不如选择一个已知的、能带来强大盟友的婚姻,然后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建立秩序,守护想守护的人。
顾廷烨沉默良久,月光在他刚毅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举起酒杯,向曹玉成示意。
顾廷烨:“玉成兄,一言惊醒梦中人。是我想得左了。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