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邕王府议事厅内座无虚席,然而气氛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凝滞。那道任命邕王为“贺契丹登宝使”的圣旨,如同一个烫手山芋,放在主位前的案几上。邕王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满是诧异与不解。
邕王终于开口问道:“官家此时派本王出使契丹?诸位先生,你们怎么看?此举,是何深意?”
他环视麾下的谋士幕僚,包括孙先生在内,众人皆陷入了沉思。事发突然,完全打乱了他们专注于科举、进一步巩固势力的步骤。
一位较为年轻的幕僚率先开口,带着几分乐观说道:“王爷,此乃大喜之事啊!辽主新立,我朝遣使,非德高望重之亲王不可。陛下将此重任交付王爷,正是对王爷能力与地位的认可!这是将王爷视为储君,在委以重任,锻炼王爷处理邦交大事的能力!”
此言一出,不少人微微颔首。顺着这个思路想,确实如此。太子乃国之储君,未来要君临天下,与邻邦打交道是必修课。在此敏感时刻派邕王出使,似乎正是一种隐晦的认可和培养。
另一位幕僚补充道:“况且,晏相公刚刚去世,陛下悲痛罢朝。此时若王爷能完美完成此次出使,携辽国新君的善意归来,岂非更能彰显王爷乃国之柱石,能在外交上为君分忧,稳定大局?此乃大功一件!”
孙先生捻着胡须,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但在众人一片“此乃陛下考验、重用之意”的论调中,他也不好泼太多冷水,便顺着分析道:“王爷,诸位所言确有道理。陛下此举,或有三层深意:其一,确为考核王爷处理邦交事务之能力,拓展视野,此乃储君必备之素质。其二,或也是借此将王爷暂时调离京城这个是非漩涡中心。近来韩维之事,朝中虽有敢怒不敢言者,但陛下未必不知,此举或有意让王爷暂避风头。其三,若能建功,则王爷声望更上一层楼,归来之日,储位更是唾手可得。”
邕王听着众人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是啊,自己是宗室这一辈里最年长、势力最大的亲王,官家不倚重自己,还能倚重谁?难道倚重那个只会耍阴招的兖王,或者那个在皇庄种地的赵宗全?晏殊死了,官家伤心,正是需要得力宗室分担国事的时候!
他将那丝疑虑抛诸脑后,脸上重新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说道:“诸位先生剖析得是!是本王一时想差了。官家这是要委本王以重任,也是在为本王积累威望!出使契丹,正好让本王会一会那位耶律洪基,扬我大宋国威!”
他站起身,意气风发地下令道:“即刻准备使团事宜!要挑选精干人员,备足厚礼,务必让此次出使风光体面,彰显我大宋煌煌气象!至于京城里的事……”
他冷哼一声,自信满满接着说道:“有孙先生和诸位坐镇,量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等本王携功归来,正好赶上秋闱放榜,届时双喜临门,看谁还能与本王争锋!”
“王爷英明!”众谋士齐声附和。
与邕王府的“乐观”研判截然不同,兖王府密室内的气氛更加阴郁和紧张。兖王同样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感到困惑,他环视麾下的谋士幕僚,得到的却是一片沉默和摇头。无人能准确解读官家此举的深意。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莫衷一是之际,李绪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嘈杂,“王爷,诸位,在下以为,此非吉兆,实乃……丧钟之始鸣!”
众人皆惊,看向他。兖王更是身体前倾,连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绪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痛而肯定,说道:“王爷请细想,自古储君之争,最忌什么?最忌远离权力中枢,远离君父视线!一旦离京,便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消息隔绝,谗言易入,旧势力被瓦解,新势力无法培植!秦始皇时的长公子扶苏、汉武帝时的太子刘据、唐太宗时的李承乾,其败亡之始,或多或少都与被疏远、或离开权力中心有关!”
他顿了顿,看着兖王骤变的脸色,继续加码说道:“更何况,邕王前有纵孙行凶逼死韩维之暴行,后有科举舞弊之嫌疑,陛下此时将其遣往辽国,名为重用,实为……调虎离山,以便清查! 待他归来,等待他的,恐怕不是储君之位,而是雷霆震怒!”
兖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如果邕王就此倒台,那按长幼顺序,储位岂不是……
兖王眼中放出光来,声音带着兴奋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本王,本王可以顺位……”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李绪冰冷地打断。
李绪说道:“王爷!切勿高兴太早!官家若属意于您,为何不在此刻给予您任何监国理政之权,甚至未曾多加抚慰?他将邕王调开,或许并非为了您,而是为了……彻底清扫朝堂,为他真正属意之人铺路!”
“真正属意之人?”兖王愕然,“除了本王,还能有谁?难道是那个在皇庄种地的赵宗全?”
李绪说道:“未必没有可能!陛下心思深沉,近年对王爷与邕王之争早已厌倦且警惕。韩维之死,更是触及底线。他或许早已属意他人,只是隐而不发。如今将最大的障碍邕王调离,正是为了便于行事!”
兖王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变得狰狞起来,低吼道:“那本王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忙活了半天,到头来一场空?”
李绪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说道:“王爷!既然正常的继位之路已然渺茫,那我们……何不效仿前人,如那‘玄武门’旧事?”
“兵变?”兖王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疯狂的念头,如今被李绪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李绪镇定说道:“正是!官家清算邕王之时,必是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邕王罪证和后续处置上,对宫禁、对京营的警惕反而可能降到最低!这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凑近兖王,声音带着蛊惑与决绝,说道:“我们暗中积蓄的力量,此刻不用,更待何时?趁其不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控制宫禁,‘奉天靖难’!届时,王爷登高一呼,诏书可由您来写!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兖王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充满了血丝,野心与恐惧在激烈交战。李绪的计划太过大胆,太过危险,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但是……如果成功呢?如果成功,这万里江山,将尽在他手!
兖王思索不过片刻,突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说道:“好!就依先生之计!立刻着手准备!联络军中将领,囤积兵甲,等待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