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王家设下宴席,说是为庆贺王舅父升迁之喜,场面布置得极为体面,宾客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盛家众人、曹玉成、曹盛礼等贵客自然在座,康姨母更是早早带着精心打扮的康允儿到场,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算计。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看似融洽。王老太太坐在主位,满面红光,自觉时机成熟,便以长辈关怀晚辈的口吻,笑呵呵地对着曹盛礼开口道:“曹世子今日能来,真是蓬荜生辉。老身瞧着世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向一旁低眉顺眼的康允儿,“说起来,我这儿还有个外孙女,名唤允儿,性情最是温婉柔顺,知书达理,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老身斗胆,想着若是世子不嫌弃,能否给允儿一个机会,让她在身边端茶递水,伺候世子?也不求什么名分,只盼着她能跟着世子,学些规矩,见识些世面,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番话一出,满座皆惊!
盛华兰正端着茶盏,闻言手猛地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她惊骇地看向祖母和姨母,脸色瞬间煞白。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把盛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盛紘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筷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却碍于场合和岳母的身份,一时不好发作。
王大娘子又急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连向盛紘和曹胜礼使眼色,示意这不是自己的主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盛礼身上。曹盛礼面色不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他放下酒杯,刚要开口,身旁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冷哼。
“哼。”
只见曹玉成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目光如刀,直射王老太太和康姨母。他平日里温润如玉,此刻却气场全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老太太被这声冷哼弄得一怔,心下不悦,只觉得曹玉成不过是个秀才功名,仗着与世子的关系,竟敢对长辈如此无礼,便带着几分长辈的架子说道:“曹公子这是何意?老身不过是一片爱护晚辈之心……”
她话未说完,便被曹玉成直接打断。
曹玉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带着刺骨的寒意说道:“老太太,您爱护晚辈之心,晚辈知晓了。不过,在关心别人家婚事之前,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家人的性命前程。”
他目光转向脸色瞬间惨白的康姨母,一字一句,如同利剑出鞘,接着说道:“我倒是忘了提醒康姨母,令郎康晋,因攀附逆王邕王,其罪证确凿,如今人还在开封府的大牢里待审呢!这等牵连谋逆的重罪,按律当如何处置,老太太和姨母不会不知道吧?此刻不想着如何打点救子,反倒有闲心在这里盘算着攀附郡王府?”
轰!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宴会厅炸响!
“什么?!康晋下了大狱?还是攀附逆王?!”
“天爷!这可是抄家流放的大罪啊!”
“康家竟然……竟然还敢来攀附世子?”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宾客们交头接耳,看向王家和康家人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鄙夷和疏离。
王老太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座位上,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家竟有如此大的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更被曹玉成在众目睽睽之下捅了出来!
康姨母更是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你胡说!”随即意识到失态,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盛紘猛地站起身,对着王老太太拱了拱手,脸色铁青,说道:“岳母大人,小婿家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罢,狠狠瞪了王大娘子一眼,拉起还不明所以的如兰、长柏等人,拂袖而去!
曹玉成与曹盛礼对视一眼,双双起身。
曹盛礼淡淡道:“王府家事,外人不便打扰,告辞。”盛华兰紧随其后。
曹玉成更是连客套话都懒得说,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与曹盛礼一同离去。
好好的一场升迁宴,瞬间宾客散去大半,只剩下面如死灰的王家众人和瘫软在地的康姨母,场面一片狼藉,不欢而散。
宴席不欢而散,曹玉成认为还是不能任由康姨母继续作妖,必须以雷霆手段,毕其功于一役,转头便向皇宫而去。
皇宫福宁殿中,官家赵祯的气色已好了许多,正倚在榻上听曹玉成说话。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因曹玉成接下来的一番话而变得有些凝重。
“……父皇,邕王、兖王虽已伏法,但其党羽盘根错节,余毒未清。尤其是一些人,仗着些许从龙之功或是世家根基,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甚至纵容亲族,勾结逆党,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曹玉成语气沉静,但话语中的锋芒却清晰可见,“儿臣以为,值此之际,当需重申朝廷威严,对附逆之人,无论牵扯多广,都应依律严惩,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彻底肃清余孽,稳固朝纲。”
他这番话,本意是针对康姨母之子康晋攀附邕王之事,想借官家之手,给康家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也彻底绝了康姨母上蹿下跳的心思。
然而,这话听在皇帝赵祯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他看着眼前这个英挺沉稳、眉宇间已初具帝王威仪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深知自己身体虽好转,但大不如前,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曹玉成是他属意的继承人,能力、品性、功劳都无可挑剔。但朝堂之上,真的就铁板一块,所有人都真心拥戴他了吗?
赵祯不由得想到了那些依旧与禹州旧部、或是与其他宗室过往甚密的官员,想到了那些可能会对新君抱有疑虑、甚至暗中掣肘的势力。在他看来,曹玉成此刻提出“严惩逆党”、“肃清余孽”,这分明是在为他日后登基,提前扫清障碍,铺平道路!
这是在借“肃清逆党”之名,行“清除异己”之实!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赵祯心头——有对儿子如此深谋远虑、果决狠辣的欣慰,也有一丝帝王本能对权力交接的隐忧与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是时候了”的决断。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玉成,你所言,甚合朕心。”
曹玉成微微一愣,觉得官家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郑重。
赵祯目光深邃如渊,继续说道:“乱臣贼子,确需严惩不贷。朝廷法度,不容轻慢。如今正是涤荡污浊,廓清朝堂之时。有些事,朕来做,比你来做,更为妥当。”
他这是在明确告诉曹玉成,这个“恶人”,为父替你做了。在你正式成为储君、乃至登基之前,所有可能阻碍你的、心怀异志的势力,朕会替你清理干净,让你能有一个相对安稳的起点。
“传朕旨意。”赵祯的声音陡然转厉,“命皇城司、御史台协同办案,严查邕王、兖王余党,凡有确凿证据牵扯其中者,无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一律从严处置,绝不姑息!籍此机会,给朕好好肃清一下这朝堂的风气!”
这道旨意,远比曹玉成预想中针对康家的“小惩大诫”要严厉和广泛得多。它成了一道彻查清算的檄文,一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曹玉成瞬间明白了官家的“误解”和更深层的用意。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对官家如此维护的动容,也有一丝对可能扩大化、牵连过广的隐忧。但他更清楚,这是帝王心术,是权力交接前夜的必然阵痛。
退出福宁殿,曹玉成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经此一事,康家必将万劫不复,而整个朝堂,也将迎来一次彻底的洗牌。他通往储君之位的最后一块绊脚石,正被他的父皇,以这种雷霆万钧的方式,亲手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