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烛火通明。曹玉成面前摊开数份来自不同渠道、却相互印证的情报密函,灰雀主事垂首立于下首。
“殿下,辽国虚实已基本探明。”灰雀主事声音平稳而清晰,说道,“其一,经济确已近枯竭。岁币断绝后,表面上好似无关紧要,宫廷用度已缩减三成,军中粮饷时有拖欠。边贸封锁致使皮货、牛羊价格暴跌,而盐铁布帛价格飞涨,普通牧民与部众怨声渐起。虽有权贵通过走私获取奢侈品,但于国计民生无补,反加剧贫富对立。”
“其二,军政不稳。贺兰山之败后,耶律仁先虽未明面受罚,但已遭辽主猜忌,兵权被部分削夺。奚族、渤海部等与契丹本部矛盾有所抬头。南京道汉官中,颇有对辽廷不满者,暗中期盼王师者不乏其人。”
“其三,使团底细。正使耶律德崇乃辽主堂叔,属强硬派,但其家族在南京道有大片牧场,极度依赖与南朝贸易。副使萧孝友出自后族,更务实,其家族参与走私网络颇深。二人看似强硬,实则各怀心思,均不愿久战,渴求尽快恢复边贸以保家族利益。”
曹玉成指尖轻叩桌面,嘴角浮起一丝冷峻笑意,说道:“也就是说,辽国外强中干,使团色厉内荏,其国内如同干柴,只差一点火星?”
灰雀主事随即回道:“正是。且其内部矛盾,可利用。”
次日,曹玉成密召韩琦、狄青、顾廷烨、曹盛礼及枢密院核心数人于东宫偏殿。
曹玉成将情报简要通报后,直入主题,说道:“辽国已露疲态,但其体量犹在,困兽犹斗,不可逼之过急。然其求和之心迫切,我朝正好借此,行拖延消耗之策。”
韩琦沉吟道:“殿下之意是……不急于达成协议,以谈判为战场,拖垮其心志与国力?”
“不止。”曹玉成起身,指向北疆地图,继续说道,“谈判桌上拖延,边境上则需保持持续压力。但大规模征伐损耗亦大。孤有一策,或可两全。”他看向狄青与顾廷烨,“狄卿,顾卿,可记得昔年太祖朝,于边境轮番派遣禁军戍边,以实战练新兵之法?”
狄青目光一亮,恍然说道:“殿下是说,将边境对峙,变为我大宋各军轮番实战演练之所?”
“正是!”曹玉成手指划过边境线,“将北疆前线,依险要及辽军活跃程度,划分为数个‘演训区’。抽调京畿、西北、乃至南方部分精锐禁军,以‘轮戍’为名,分批前往。每批以三月至半年为期。其任务非固守不出,而是——主动寻衅,有限打击!”
曹玉成继续详细阐述构想:“不以攻城略地为目标,而以杀伤辽军有生力量、摧毁其前沿哨所、营垒、干扰其后勤、捕捉俘虏获取口供为主。每次行动,通常以营或指挥所为单位,进行突袭、伏击、巡逻反制等战术行动。避免升级为双方主力决战。”
曹玉成顿了顿接着说道:“要让各地久未经战阵的部队,都能在相对可控的规模下,体验真实战场,磨练将领指挥,淬炼士卒胆魄,检验新式装备与战法。另外所有行动必须依托前线斥候提供的精准情报,务求有的放矢,减少无谓伤亡。同时要将所有行动皆定义为‘对辽军越境骚扰的自卫反击’”。
顾廷烨抚掌,笑着说道:“妙!如此,我朝各军皆可得实战锤炼,犹如将辽军当作不断再生的活靶。而辽国则需时刻提防无处不在的袭扰,边境永无宁日,军力民力持续失血,却难以抓住我军主力进行决战报复!”
曹盛礼补充道:“谈判桌上,我可借此态势。初期,对辽使提出之恢复边贸等要求,一概严词拒绝,姿态极高。待其焦头烂额、国内压力倍增、使团意志动摇时,再似‘勉强’抛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条件,如开放个别小宗商品限量贸易作为‘善意’,诱其继续谈判。如此反复拉锯,谈而不决,决而不行,可拖上一年半载。”
韩琦虑事周全,还是提醒说道:“需防辽国狗急跳墙,集结主力寻衅。”
狄青傲然道:“相公放心,边军主力严阵以待,轮训部队皆在预设战场活动,辽军若大举来袭,正中下怀,正好给轮训部队上一堂大课,而后我主力亦可依托坚固防线予以重击。长久消耗,辽人耗不起。”
策略既定,数道诏令密旨迅速发出:
第一令,致枢密院、鸿胪寺,“与辽使谈判,秉承以下要旨,立场强硬,条件苛刻,程序繁琐,反复纠缠细节。可允其就无关痛痒之礼仪程序进行争论,核心利益寸步不让。可适时透露‘朝中仍有大员反对任何让步’,拖慢进程。”
第二令,致狄青主持的北疆行营,“即日起,推行‘北疆轮戍演训’制。划分演训区域,制定轮换章程与作战规范。以杀伤敌小股部队、摧毁前沿设施、捕捉俘虏、获取情报为首要目标。战果列入考核,有功重赏,伤亡优抚。务使各军皆得实战淬炼,亦使辽军疲于奔命。”
第三令,致灰雀及边境情报系统,“全力配合轮训行动,提供精准情报。加强对辽国社会舆情、经济状况、部族矛盾的搜集,寻机散布流言,离间其内部。”
第四令,内部通传,仅限于核心重臣,“此乃‘以拖待变,以战练兵’之长久策。诸公需齐心,文武需协同。边境小胜,不必大肆宣扬;小挫,亦不必惊慌。重在累积实效,耗尽辽力。”
新政迅速推行。
边境上,宋军一改往日固守姿态,开始出现频繁的小股精锐部队越境活动。他们战术灵活,装备精良,情报准确,专挑辽军巡逻队、运输队、孤立哨所下手。有时是弩箭远袭,有时是夜间摸营,有时设置精巧陷阱。短短一月,辽军边境部队损失累计达数千人,被毁哨所营垒数十,被俘数百。宋军自身伤亡远低于此,且参与轮训的各部士气大振,实战能力肉眼可见地提升。
辽国边境将领苦不堪言,上报求援,要求增兵并对宋进行大规模报复。但辽廷正值财政拮据,内部对是否扩大冲突争吵不休。耶律洪基既怕再遭大败动摇统治,又难以忍受边境的持续失血。
汴京驿馆内,耶律德崇与萧孝友更是度日如年。谈判毫无进展,宋官态度客气却坚决,条款反复修改却总在核心问题上打转。边境坏消息却不断传来。他们催促,宋方就以“需禀报陛下、殿下,需与各部商议”为由拖延。偶尔抛出一点关于“可能考虑有限开放某类药材贸易”的口风,待辽使惊喜追问,又陷入漫长的“研究细则”之中。
朝堂上,最初对“轮训”策略仍有疑虑的少数文臣,在接到边境报来的“累计斩获颇丰,我军士气高昂,轮换各部请战踊跃”的密报后,也渐渐沉默,转而支持。主战派将领更是欢欣鼓舞,许多原本驻防内地的将领纷纷请战,要求派部前往北疆“轮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