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上京,一处远离皇城的偏僻宅院中,气氛比北地的寒风更加凛冽。曾经的宋朝邕王,如今只是个寄人篱下、日渐被厌弃的“南朝逃人”。他面色晦暗,眼窝深陷,往日的富贵雍容早已被惶恐与怨毒取代。
“王爷,不能再等了!”邕王的心腹谋士孙先生压低声音,神色凝重说道,“近日连送柴薪的辽人杂役,都对咱们这院子嗤之以鼻,绕道而行。市井流言,皆是将边境不宁、物资匮乏归咎于……收留了‘不祥的南朝祸星’。下官打探到,辽国朝中已有大臣密奏,建议将王爷您……‘礼送’回宋,或干脆以您首级,换取南朝些许缓和。”
邕王浑身一颤,手中温酒的铜杯“哐当”一声掉在毡毯上,酒液洇开一片深色。“礼送回去?那和送死有何分别!赵祯正愁不能将我千刀万剐!”他眼中布满血丝,抓住孙先生的衣袖,“先生,先生救我!这大辽……这大辽难道就真指望不上了吗?”
孙先生扶邕王坐下,目光扫过窗外荒凉的庭院,声音沉冷如铁,说道:“王爷,在下居辽日久,多方观察,结交了些不得志的汉官、失意的部族小头人,乃至宫中内侍。所闻所见,触目惊心。如今之大辽,看似疆域万里,铁骑尚存,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
孙先生接着细细分析:
“其一,经济命脉已断。南朝断绝岁币边贸,如同抽去其筋骨。走私所得,尽入权贵私囊,于国库无补。盐铁奇缺,布帛腾贵,普通牧民生计艰难,各部族对王庭怨气日增。”
“其二,军政离心。自与西夏贺兰山大战后,虽是惨胜,仍是损兵折将,更伤国本威望。耶律仁先带兵出击大宋无功而返,已然遭疑,诸将又各怀心思。奚、渤海等部与契丹本部旧怨未消,南京道汉官更是人心浮动,暗中向往南朝者不在少数。”
“其三,朝廷腐朽。自上京至五京,贵族奢靡无度,争权夺利。辽主耶律洪基刚愎多疑,却又无力扭转乾坤。如今南朝采取‘拖延消耗、小刀割肉’之策,边境终日不宁,国内负担日重,却又不敢,也无力发动倾国之战挽回颓势。长此以往,不出两年,恐有内乱之虞!”
邕王听得脸色灰败,着急说道:“如此说来,大辽这棵树,也要倒了?那本王……本王岂不是再无立足之地?”
孙先生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说道:“王爷,大树将倾,猢狲固然该散。然,亦可……借这倾倒之势,砸死仇敌,或于废墟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邕王猛地抬头,连忙问道:“先生何意?”
孙先生凑近,声音几不可闻,说道:“大辽颓势难挽,乃因南朝策略得当,以缓制急,以韧耗刚。若要破局,非得有猛药,有外力,有大变不可!而这药引、外力、变数——王爷,皆系于您一身!”
“我?”邕王愕然。
“正是!”孙先生目光灼灼,继续说道,“王爷您有三样‘优势’,是如今辽宋双方皆不具备的,第一,您对南朝宫廷、政局、乃至官家的了解;第二,您‘前朝亲王’的身份,在某些人眼中仍有‘奇货’之价值;第三,您已身处绝境,行事可无顾忌!”
他摊开一张简陋的舆图,手指点划:“破局之道,在于制造一场足以搅动全局、迫使各方不得不卷入的大混乱。”
孙先生接着说道:“具体可分三步,祸引三方,一、对辽:献‘驱虎吞狼,火中取栗’之策。我等可向辽主秘密进言,大辽困局,源于南朝太子赵昕。此人少年老成,谋略深远,乃心腹大患。然其立足未久,朝中未必铁板一块。可派死士携重金潜入南朝,联络被清洗的兖王余党、利益受损的旧勋贵、乃至后宫可能存在的异心者,散布谣言,构陷太子有‘弑君篡位’、‘穷兵黩武将致亡国’之嫌。更可伪造证据,暗示太子与西夏或有密约,欲联合灭辽后瓜分……届时南朝谣言四起,为防内乱,自顾不暇,辽国危机自解。而王爷您,可居中联络,以示诚意。”
“二、可对西夏遣密使‘献地求援’,引西夏东进,王爷挑选绝对心腹,携带王爷信物及……或许可伪造的‘南朝边防图’或‘宋辽边境薄弱处详录’,秘密前往西夏。向西夏国主表示,王爷愿为内应,若夏军东出河套,进攻宋之泾原、环庆路,或北上威胁辽之西南路,王爷可在辽国境内制造混乱,并提供情报。所求不过夏军牵制宋辽,制造更大乱局,使王爷有可趁之机。甚至可许诺,若将来事成,愿割让部分西夏之主想象中的‘利益’。”
“三、死士搏命,玉石俱焚。王爷挑选王府残存的最后死士,分作数队。一队于辽国上京或中京,择机刺杀辽国主战或主和的重臣,并留下指向‘南朝间谍’或‘辽国内部反对派’的‘证据’,激化辽国内斗。另一队,设法潜入宋境,目标为宋朝重臣或是家眷。不求必杀,但求制造恐慌,打击宋廷威信,并嫁祸给……辽国势力。”
邕王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冷汗涔涔,说道:“这……这岂不是要将宋、辽、夏,乃至本王自身,全部拖入火海?万一失控……”
孙先生惨然一笑,眼中尽是疯狂,说道:“王爷,如今我们已在火海边缘,不跳是死,跳下去,或许还能借着爆炸的气浪,觅得一丝飘到对岸的可能!唯有将水彻底搅浑,让宋辽夏三方相互猜忌、冲突加剧,甚至可能引发大规模的边境战争或内部动荡,我们才有可能在混乱中,或趁乱远遁海外,或于某地乱中割据,最不济……也能让那官家焦头烂额,付出代价!难道王爷甘心就此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异国他乡,或被押回汴京受那凌迟之刑吗?”
邕王面色变幻不定,恐惧、怨恨、不甘、以及一丝绝望中的疯狂,最终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嘶声道:“好!就依先生之计!反正已是绝路,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先生速去安排,钱财宝物尽管动用,府中剩余人手,任凭先生调遣!要快,一定要快!”
孙先生肃然躬身行礼说道:“王爷英断!在下即刻去办。此事需极度隐秘,即便在府中,除你我与执行死士,绝不可令他人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要么搏出生天,要么……亦不愧对赵氏先祖,不枉王爷昔日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