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暖阁内,炭火驱不散曹玉成眉间的凝重。摊开在紫檀案上的,是三司使最新的度支急报——国库存银已不足百万贯,而单是次年春的黄河工程首期款项、北疆边军正常维持、百官俸禄以及各地尚未完结的赈灾抚恤,预估缺口便高达八百万贯之巨。开源无术,节流有限,韩琦等人提出的新政,无不需要前期投入与让利空间,在如此枯竭的财政下,寸步难行。
“殿下,此乃扬州、楚州、杭州三路盐课司近五年的账册副本。”新任户部度支郎中,年轻干练的新科进士章衡呈上一叠厚重的簿册,面色沉肃,“表面岁入虽有定额,然陈年拖欠、‘折色’(以物抵税)虚报、‘火耗’(损耗)浮滥、乃至盐引私自挪用之数,触目惊心。仅初步核查,积欠与可疑亏空,便不下三百万贯。盐课乃国家财赋命脉之一,江南更是重中之重,此弊不除,财政如无源之水。”
曹玉成翻阅着那些充满涂改、模糊印鉴的账目,指尖发凉。盐税之弊,他早有耳闻,牵涉官、商、乃至地方豪强,盘根错节,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如今,这已不是是否要啃的问题,而是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更棘手者,”章衡压低声音,“江南盐务,与漕运、地方仓场、乃至京城某些勋贵之家,多有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盐丁、灶户生计困苦,盐枭私贩横行,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
曹玉成合上账册,目光投向窗外南方的天空。他知道,必须去,也必须快。不仅要追回欠款,更要理清痼疾,为新政打开局面,也为这些跃跃欲试的新科进士们,提供一个真正的淬炼场。
“父皇近日气色如何?”他问向侍立一旁的顾廷烨。
“回殿下,官家经太医调理,精神见好,已能每日批阅少量紧要奏章,直唤筋骨舒松了许多。”顾廷烨答道,“只是韩相等人仍劝官家多静养。”
赵祯身体的好转,让曹玉成心中的一块大石稍落。这意味着他离京南下,朝中有父皇坐镇,大局可稳。但同时也需注意分寸,不可令父皇觉得自己急于揽权或轻视其康复。
翌日,曹玉成于御前详细陈奏了财政困境与盐政积弊,并提出亲赴江南督理盐务之请。
“父皇,国用关乎社稷命脉,盐课积弊乃沉疴痼疾,非雷霆手段、亲临督责不能廓清。儿臣请旨南下,一则追缴欠款,以解燃眉;二则整饬盐纲,疏通财源;三则……亦可沿途察访民情,为韩相所议之新政,先行探路。”他言辞恳切,将“追款”置于首位,务实而紧迫。
赵祯倚在榻上,听着儿子条理分明的分析,看着他日益沉稳坚毅的面容,心中欣慰与感慨交织。自己病体稍愈,确不宜远行劳顿,而太子经此大战历练,威望能力已足当大任。他缓缓点头:“皇儿所虑极是。国事艰难,正当锐意进取。朕准你所奏。赐你‘钦差督理江南盐务、兼观风察吏使’衔,节制江南东西路、两浙路相关盐政、漕运、刑名事宜,准你临机专断,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拿后奏。让顾廷烨率一千禁军精锐随行护卫。韩琦留京,辅朕处理日常政务。”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曹玉成郑重叩拜。有了“临机专断”和“先拿后奏”之权,便是尚方宝剑在手。
临行前,曹玉成特意召见了此次随行的盛长柏、章衡等新科进士。
“诸君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如今随孤南下,非是游山玩水,亦非寻常观政。”曹玉成目光扫过这些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江南盐政,积弊数十年,官商勾结,盘根错节,牵涉巨额国帑民生。此去,尔等便是孤的眼睛、耳朵,更是刀刃。”
他具体分派:“长柏、章衡,你们总核随行文牍、账目比对,参与重要问询记录,注意其中勾稽关联、矛盾之处。”
“李璟你长于律法,可专研《盐法》及历年相关判例,随时准备提供律条依据。”
“王涣你精于算学,带人用在澄园学到的新式验算法,突击复核地方呈交账册……”
“记住,”曹玉成肃然道,“多看,多听,多思,少言。遇事不决,或察觉危险,立刻报知顾指挥使或直接报孤。此行为国锄弊,亦是为尔等‘致知于行’之第一课。做得好,归来必有重用;若有闪失,或与地方有不清不楚……国法无情。”
众进士凛然受命,既感责任重大,又觉热血沸腾。这是前所未有的历练机会。
安排妥当南巡事宜,曹玉成又对京城做出布置,他对韩琦说道:“韩相,国内政务,便多劳您与政事堂诸公费心。重大决策,随时快马报予孤知。若有急务,可直禀父皇。”
接着又对狄青说道:“狄青将军,北疆防务不可松懈,尤其注意辽国分裂后各部的动向,谨防小股滋扰。与耶律重元、耶律乙辛的接触,保持谨慎,由枢密院统一口径。”
然后转头对曹盛礼说道:“表哥,你部在江南行动,务必隐秘,听候孤直接指令。京城若有异动,亦需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