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成一番话说得余家众人面露尴尬,内心惊惧,余太夫人终于是忍不住出口说道:“正该让你这不孝子知道一下好歹,我的嫣然乖巧懂事,却日日遭受欺凌,你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吗?”
见在场众人剑拔弩张,盛老太太赶紧站出来说道:“不过是孩子们间的玩闹,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只是三岁看老,如今孩子年龄还小,若不好好教育,将来是要惹大麻烦的,嫣然受了委屈既没有同弟妹动手,又不曾和父母顶嘴,真是个乖巧的,今日老身倚老卖老说上一句,余大人,若是连家中子女都不能一碗水端平,还希望家庭和睦,子女友爱吗?”
余大人和继室见势头不对,又有台阶能下,赶紧连连应诺,一场风波消弭随即消弭。余太夫人拉着盛老太太的手走回厢房,余太夫人却是泪眼婆娑,有些哽咽说道:“自嫣然母亲去了之后,嫣然在这家里就没少受委屈,如今更是当着你们的面就敢为难她,若是有朝一日,老头子和我也去了,留她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可怎生是好?”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惹得余嫣然也是泪眼通红,盛明兰见状,拉着祖母的衣角说道:“祖母,我跟嫣然一见如故,能不能让她来跟我一起去学堂读书啊?”
余太夫人闻言,眼睛一亮,对着盛家老太太说道:“对啊,让嫣然跟着明兰去上学,不待在家里就能少些纠纷,还能学点东西,你看行不?”
盛老太太自是爽快答应,说道:“正巧,有宫里来的嬷嬷这几日正教女孩们规矩呢,嫣然来了也一起学学吧。”
风波过后,余嫣然在盛家老太太的怜惜和邀请下,得以时常到盛家,与明兰一同读书。庄学究,确实是当世大儒,学问渊博,声名远播,连齐国公府的嫡子齐衡、宁远侯府的嫡次子顾廷烨等勋贵子弟,也慕名而来,附学于盛家书塾。
一时间,这小小书斋竟成了京城顶尖才俊汇聚之地。齐衡温润如玉,顾廷烨英气勃勃,各有风采。只是,盛家书塾热闹了许久,却独独少了曹玉成的身影,连日俗务缠身,已是多日不曾踏足学堂了。
这日,曹玉成终于处理完事务,回到了书塾。他风尘仆仆,眉宇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坚毅与沉静。他悄然入座,正好赶上庄学究讲授经义。
近日来朝中和市井关于立储的流言愈发多了起来,庄学究抚着长须,目光扫过堂下这些身份各异、心思不同的年轻面孔,他也想看一下这些学生的想法,于是抛出了一个亘古的难题:“今日,我们不论经典,且议一议这立储治国之道。诸生以为,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此问一出,书斋内顿时安静下来,随即又泛起低低的议论声。这问题看似讨论国本,实则也影射着各家后宅的继承之事,牵动人心。
齐衡率先开口,他举止优雅,言辞温和:“学生以为,当立嫡长。嫡长子继承制乃礼法根本,名正言顺,可定纷止争,保宗庙社稷安稳。若弃嫡立庶,或舍长立幼,则名分不定,祸乱之始也。”他所言代表了大多数正统士大夫的观点,稳妥持重。
顾廷烨却眉头微蹙,朗声道:“学究,学生以为,未必尽然。若嫡长庸碌无能,而庶子贤明果敢,难道只因出生顺序便使贤者屈居下位,能者不得施展?于国于家,岂非憾事?当以贤能为先,方能兴盛家族,强盛国家。”他性情磊落,更看重实际才能。
盛家嫡长子盛长柏自然维护嫡长,而一些庶出的子弟则隐隐倾向“立贤”,双方各执一词,引经据典,辩论得颇为热烈。
端坐一旁的余嫣然,听着“嫡庶”之辩,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心口,她不禁想起自己在余家的处境,就是因为不是继母所出的“嫡系”,才备受欺凌,她低着头,指尖微微发白。盛明兰更是庶出,家中地位十分尴尬,虽说没有被欺凌,但是家里的好事怎么也是轮不到她的,心中自是郁结,只是牢记小娘要藏拙的话,一时间也只做思考状,并不发声。
这时,庄学究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的曹玉成,便点名道:“玉成,你离席多日,想必有不同见解,不妨一说。”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曹玉成。只见他缓缓起身,先是对庄学究行了一礼,然后环视众人,声音清朗,却语出惊人:“学生以为,无论是‘立嫡长’还是‘立贤能’,皆非根本之道,皆是妥协之策,乃至……驭民之术!”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连庄学究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曹玉成不顾众人惊愕,继续说道:“‘立嫡长’,求的是一个‘稳’字,以防争夺,看似公允,实则可能将家国命运系于一人之资质,赌运气而已。而‘立贤能’,听起来公允,可这‘贤’与‘能’由谁评定?标准何在?最终不免落入上位者私心或党争倾轧之中,酿成的祸乱,恐怕比‘立嫡长’更甚!”
此时的曹玉成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千百年来的制度迷思。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立谁,而在于权力为何只能由一人继承?为何万千生灵的福祉,要寄托在一人出身或那虚无缥缈的‘贤名’之上?若制度清明,法度严谨,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各安其位,各展其才,又何须为‘立嫡’还是‘立贤’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我们在此争论孰优孰劣,不过是困于这‘不得不选一人’的樊笼之中罢了。跳出此笼,方见天地广阔。”
曹玉成一番话,石破天惊,完全跳出了当时讨论问题的框架,直指君主继承制度本身的核心矛盾。这已不仅仅是书斋里的清谈,而是带有了几分离经叛道色彩的深刻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