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内心的烦闷还未消散,听到曹皇后的话,见其悲伤不可抑制,连忙安慰道:“梓潼莫要悲伤,所幸皇儿现在也在京城不是吗,当时的李嬷嬷一介孤女,还抱着皇儿,到处又都是叛军,不仅封锁宫门,还四下追击李嬷嬷,若不是皇儿命大,他们怕是要……”
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内侍低声急报:“陛下,韩琦相公紧急求见,言有要事,已在殿外候旨。”
赵祯眉峰一敛,这个时辰……“快宣!”曹皇后知道官家要商议国事,于是赶紧回避开来。
只见韩琦几乎是疾步闯入殿内,官袍下摆甚至带起了微风,面色因激动而泛红,呼吸略显急促,往日的老成持重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所取代,甚至来不及行全礼,便拱手急声道:
“陛下!老臣……老臣方才从高人处归来,心中激荡,五内沸然,若不即刻面圣,恐难以自持!”
赵祯从未见过韩琦如此失态,心知必有大事,立刻坐直了身体:“韩卿,何事让你如此?莫非朝中又有变故?”
“非是变故,陛下,是转机!是天大的转机!”韩琦的声音带着微颤,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老臣去岁于扬州认识一高人,今年他也到了京城,方才老臣心绪烦闷,便去寻他说话,本只想排遣忧思,谁知……谁知此人竟有经天纬地之才,洞悉世事之明!他的一番谋划,让老臣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不等赵祯细问,韩琦便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将曹玉成的三策——“办报立言以导舆论”、“教化士卒以固军心”、“功绩铨选以破虚言”——慷慨激昂,条分缕析地陈述出来。
韩琦声音有些激动,继续说道:“陛下!此三策并行,乃是堂堂正正之师,是立足千秋的阳谋!邕王、兖王之徒,可以玩弄权术于朝堂,难道还能阻挡这煌煌大势吗?”韩琦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直接躬身道:“陛下若能采用这三策,何愁朝局不靖,何愁天下不安?”
赵祯端坐在御榻之上,脸上的激动神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高兴、有震撼,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深深的顾虑。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良久,赵祯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后的平静说道:“韩卿,却不知知高人姓甚名谁,年龄几何?哪方人士?”
韩琦顿了顿,,面色沉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说道:“高人乃扬州人士,老臣知扬州时相识,高人多次助我,扬州才能速治,名叫曹玉成,年龄说来怕官家不信,不过总角之年。”
然而,在韩琦说完之后,预想中皇帝的欣然应允或是不相信都没有到来。殿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赵祯才说到:“韩卿……爱才之心,谋国之忠,朕深知之。曹玉成……此子之才,朕……亦有所闻。”
赵祯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句,说道:“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朝局波谲云诡,朝臣相互攻讦有如仇寇。需得好好保护这个少年,莫要让其卷入朝堂的争斗,不然就不是帮他,反而是将他置于炭火之上,成为众矢之的。此非爱护英才之道,乃是害了他。”
韩琦也知道值此党争凶厉之际,官家骤然拔擢一个总角少年必会引来非议,甚至攻讦,因此也是绝口不提重用曹玉成之事,只是让官家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罢了。于是点头应诺。
赵祯的目光深邃,看向韩琦:“韩卿,你所献三策,高屋建瓴,切中时弊,朕心甚慰。便依你方才所言,由你暗中主持,逐步推行。至于曹玉成……”
皇帝的语气变得格外深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说道:“让他继续读书养望吧,他的这些奇谋伟略,可通过你韩琦之口,化为朝廷之策。让他做这幕后运筹帷幄的谋士,而非台前冲锋陷阵的棋子。此,方是保全他,亦是成全大计之上策。”
韩琦是何等聪明之人,初时的激动冷却下来,再细品皇帝这番话中那非同寻常的维护与深意,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骤然闪过——陛下对曹玉成的关切,似乎远远超出了一位君主对寻常才俊的赏识!
韩琦立刻收敛了所有举荐之词,深深俯首:“陛下圣虑深远,老臣愚钝,险些误了大事!一切便依陛下旨意。老臣定谨慎行事,将玉成之策,化为安邦定国之实政!”
走出福宁殿时,夜风一吹,韩琦彻底冷静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心中已了然。这曹玉成,怕是早就入了官家的眼,绝非池中之物啊。
韩琦走后,曹皇后从寝宫内走出来,神情复杂,有骄傲、有欣慰,有震撼,带着一种难以压制的母性光辉,向着赵祯说道:“官家,你听到了么,皇儿如此优秀,连官家都感觉为难的事在他手中好比是探囊取物一般,如果,臣妾是说如果我们把他接回来,昭告天下,他是我们的皇儿,将他接回宫来,会不会更好?”
赵祯闻言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梓潼,朕的心思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只是朝中局势尚未明朗,况且宗正寺被邕王把控,那宗正卿和宗正少卿都是他的人,若是邕王执意阻扰,怕是横生枝节,反而对我儿将来认祖归宗产生妨碍。”
曹皇后双眼通红,正是到了伤心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哽咽地说道:“官家高瞻远瞩,自能乾坤独断,臣妾不过是一时控制不住,不用理会臣妾。”
赵祯闻言心中莫名悲伤,只是妻子还处在悲伤情绪之中,自己更需镇定,于是上前轻抚曹皇后后背,轻声说到:“将来皇儿定是要光明正大地回来的,谁也不能妨碍我们的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