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祠堂内,蒲团坚硬,牌位森然。盛墨兰直挺挺地跪着,脸上早已没了眼泪,只剩下不甘与怨愤交织的冰冷。老太太下令罚跪三日,静思己过,抄写《女则》《女训》百遍。膝盖的疼痛远不及心中妒恨的灼烧。她此次行事不密,不仅丢了脸面,更让她在父亲和祖母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静思是假,滋长的恨意与如何挽回颓势的算计,才是她“静思”的真正内容。
而此时的暮晨斋内,却是一派暖意。卫小娘带着明兰弟弟练习书法,明兰坐在窗下做着针线,眼神却有些飘忽,指尖捏着绣花针,半晌未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是曹玉成那日为她出头的身影,俊逸挺拔的身姿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脑海,每思及此,脸颊便不由自主地飞起红霞,心中既羞且暖,还有一种被坚定选择和保护的踏实感。
桃端着一碟新做的糕点进来,见明兰又在出神,忍不住捂嘴笑道:“姑娘,这帕子都快被您看出花儿来啦!可是在想着……那位英勇无比的未婚夫婿?”
丹橘在一旁整理丝线,也笑着打趣:“可不是么!曹公子当时真是威风极了!咱们姑娘以后可是有人撑腰了,看谁还敢再随意欺侮!”
明兰被她们说得脸颊更红,作势要打:“你们两个小蹄子,再浑说!仔细你们的皮!” 虽是嗔怪,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甜蜜与窘迫。婢女们的调笑,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曹玉成的那番宣告,已彻底改变了她的心境和处境。
数日后,齐衡在樊楼雅间“听雪阁”设宴,他特意请来了为人端方、与曹玉成有同窗之谊的盛长柏,以及性情磊落、与双方都交好的顾廷烨作陪,既显郑重,也缓和气氛。
曹玉成应邀而至。他神色平和,并无兴师问罪之意。
酒过三巡,肴核既尽,气氛在顾廷烨的爽朗笑语和盛长柏的偶尔插科下尚算融洽。齐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手持酒杯,面向曹玉成。他脸上往日那份属于小公爷的矜贵骄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愧悔与郑重。
“玉成兄,”他声音清晰,目光坦然,“今日设宴,别无他意,只为那日之过,郑重向玉成兄赔罪。”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鬼迷心窍,因一己私念,是非不分,行径暖昧,险些害了六妹妹清誉,更辜负了你我相交之情。玉成兄当头棒喝,言辞虽厉,却如醍醐灌顶,令衡汗颜无地,幡然醒悟。每每思之,愧悔难当。”
他举起酒杯,姿态放得极低:“此杯,一为谢罪,二为致谢。谢玉成兄直言警醒,未让我在歧路上渐行渐远。望玉成兄宽宏,饮此杯,原谅衡当日之糊涂。”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曹玉成看着齐衡。他深知齐衡本性不坏,只是世家公子的优柔与一时情迷心窍所致。见他如今能坦诚认错,态度诚恳,心中的不快便也消散了大半。他并未立刻饮酒,而是淡淡道:“元若,你可知我当日为何动怒?”
齐衡躬身:“是因衡之糊涂,险些纵容构陷,伤了无辜。”
“不止。”曹玉成目光锐利,“更是因为你失了‘真诚’二字。对己不诚,对人不诚。慕艾之心,人皆有之,但当以正道求之,而非行暧昧苟且之事,更不应因一己私心,置他人于险地。今日你能醒悟,前来赔罪,可见良知未泯。望你日后,持身以正,莫再辜负‘齐小公爷’之名。”这番话,语重心长,既是原谅,也是告诫。
齐衡赔罪得到谅解,心中块垒尽去,气氛愈发融洽。四人不再拘泥于旧事,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天下大势、朝局风云、边疆军务。盛长柏持重,所言多引经据典,着眼于法度规制;顾廷烨豪迈,谈论兵事边患,慷慨激昂;齐衡恢复了往日的温文,但言辞间多了几分沉淀,更关注士林清议与教化人心。
曹玉成大多时间在倾听,偶尔插言,却总能切中要害,其见解之深刻、视野之开阔,令在座三人皆暗自叹服。他八年游历所积累的见识,远非困守京师的他们可比。
酒入深喉,三分微醺,曹玉成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三位好友,语气变得诚恳而郑重:“今日我等四人相聚,难得坦诚。既为挚友,玉成有些逆耳之言,不吐不快,望诸位兄长静听。”
曹玉成想着原书中的齐衡一开始优柔寡断,屡屡错失良机,后来遭遇各种挫折后又变得过于绝对,趁着齐衡还没有后期那么死板之时,对着齐衡说道:“元若兄,你性情温厚,品行高洁,乃真君子。然,有时过于追求‘完美’,反受其累。” 他直视齐衡,目光如镜,“君子当如璞玉,温润是其本色,但内核需坚定,遇事当有霹雳手段,斩断乱麻之勇。望你日后,于大是大非前,少些优柔,多些果决。刚柔并济,方是立身之道。”
齐衡闻言,若有所思,他知道曹玉成这是真正为他着想,才点出他性格中这最致命的弱点,他郑重拱手:“玉成兄金玉良言,衡铭记于心。”
盛长柏为人刚毅,颇有包拯之风,于是对其说道:“长柏兄,你刚正不阿,严于律己,亦以律人,堪称朝臣楷模。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曹玉成语气缓和,“你眼中容不得沙子,这是美德,但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若一味以最高标准要求所有人,恐失人望,亦难成事。为官之道,既要坚守底线,也需懂得和光同尘,团结可团结之力。望你日后,于坚持原则之时,亦存一份体察与包容之心。”
盛长柏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震动,他深知自己确有此弊,起身肃然一礼:“玉成此言,如醍醐灌顶,柏受教了。”
顾廷烨为人洒脱,早年过于刚强,所以才屡遭家中亲属陷害,于是对其说道:“仲怀,你性情豪迈,重情重义,有大将之风。然,刚极易折,烈则易焚。” 曹玉成语气转为凝重,“你行事往往凭一腔热血,快意恩仇,不计后果。此乃真性情,却也易授人以柄,陷自身于险地。譬如在军中,勇猛固然可贵,但为将者,更需智谋与沉稳。望你日后,遇事多思三分,权衡利弊,收敛锋芒,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一时之快,而在于能笑到最后。”
顾廷烨本是洒脱之人,听得此言,并未着恼,反而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曹玉成的肩膀说道:“好你个曹玉成!看得真准!这话我记下了!日后我若再冲动,你便拿这话来堵我!”
曹玉成见三人都能听进劝告,心中欣慰,最后举杯道:“我等四人,各有禀赋,亦各有缺失。今日之言,非是贬斥,实是期望他日,我等能互为镜鉴,相辅相成,在这波澜云诡的世道中,不仅能独善其身,更能兼济天下,成就一番不负此生的事业!”
“好!”
“干!”
四人举杯,相视而笑,杯中酒尽,心中情谊与信念却更加坚定。这一番真挚的劝告,远比任何美酒佳肴更显珍贵。经此一夜,四人的关系超越了普通的同窗好友,若再共同经历一些事情,或者能成为真正可以互托心志、砥砺前行的挚友与同盟。而这,也将是曹玉成未来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