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皇后寝殿之中,平宁郡主褪去了往日的雍容华贵,眼圈泛红,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与疲惫。平宁郡主终于是不忍儿子被威逼得日日颓废,她求见皇后,对着曹皇后,未语泪先流。
平宁郡主声音哽咽地说道:“娘娘,您是看着衡儿长大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如今他被逼到这般田地,装病不成,日日在家中如同失了魂一般,书也读不进去,话也不愿多说……再这样下去,莫说秋闱,只怕人都要废了!臣妇这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啊!”
她拉着曹皇后的手,泣不成声:“娘娘,您最是仁慈,能否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哪怕……哪怕只是暂缓这桩婚事,让衡儿喘口气也好啊!”
曹皇后看着悲恸的平宁郡主,心中亦是叹息。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也更清楚邕王的势在必得和狠辣手段。她轻轻拍着平宁郡主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说道:“郡主,你的心,本宫明白。衡儿那孩子,本宫也心疼。可是……眼下这个局面,你让本宫如何去说?眼下朝局纷繁多变,官家如今也需要平衡各方,此时若强行去说,非但无用,只怕还会激怒邕王,给衡儿、给齐家招来更大的祸事。”
她将一杯热茶推到平宁郡主面前,语重心长说道:“暂且忍耐。如今唯有‘忍’字当头。让衡儿先去考,无论如何,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人还在,就总有转圜的余地。”
平宁郡主听出了曹皇后话语中的无奈和深意,知道求援无望,心中更加绝望,却也只得含泪点头。
另一边,澄园水榭之中,齐衡找到了曹玉成,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那灰败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曹玉成屏退左右,只备了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齐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想用酒精麻痹所有的痛苦和屈辱。他声音沙哑,说道:“玉成兄,我……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如今连逃避都成了奢望。”
曹玉成看着他,心中复杂。他理解齐衡的骄傲与痛苦,但也看清了这局面的无解。他按住齐衡继续倒酒的手,沉声道: “元若,别说傻话。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是那起子人的心,太脏。”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避不开,躲不掉,那就不妨……换种方式应对。”
齐衡抬起醉眼朦胧的眼,追问到:“如何应对?”
曹玉成说道:“他邕王不是想让你考取功名,好风风光光地尚县主,为他脸上贴金吗?那你就偏不让他如愿!”
他凑近齐衡,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这次的秋闱,你干脆就考砸它!”
齐衡猛地一震,酒意都醒了大半:“考砸?这……这岂是儿戏!”
曹玉成冷静地分析,说道:“听我说完。你不是真的交白卷,那样太明显。你照常答题,但在策论、经义上,只写些歌功颂德、浮华不实的漂亮话,半点实务、真知灼见都不要提。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却空洞无物,让阅卷官一看便知是敷衍之作,是庸才之论!”
他看着齐衡逐渐亮起的眼睛,继续道:“如此一来,你落了榜,邕王想借你‘少年才俊’名头联姻的算盘就落空了一大半。一个连进士都考不上的国公之子,对于极度爱惜羽毛、又想彰显‘贤王’名声的邕王来说,联姻的价值便大打折扣。他或许会暴怒,会迁怒,但至少,这桩婚事很可能就会因此拖延,甚至告吹!”
“可是……我的前程……”齐衡仍有顾虑。
曹玉成:“前程?元若,眼下是保命、保自由要紧!功名,下一科还可以再考!以你的才学,只要心无旁骛,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可若这次你考好了,被逼着成了婚,那才是真正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和志向!断尾求生,舍卒保车,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齐衡怔怔地看着曹玉成,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曹玉成的话,如同在他漆黑的绝境中,劈开了一道诡异却充满诱惑的缝隙。自污名声,换取自由?这与他自幼接受的“光宗耀祖”、“扬名立万”的教育完全相悖。
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不是出路的出路。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抹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光芒。
齐衡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劲,说道:“好!他既要逼我,就别怪我……自甘‘堕落’!”
然而这天下之事,十有八九哪能遂人心意,就在其横下定决心之时,邕王府书房之中,邕王听着眼线汇报平宁郡主入宫哭诉的细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瓷片四溅!
邕王大怒,说道:“好个齐家!好个平宁郡主!竟敢到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他们这是铁了心要跟本王作对!”
孙先生在一旁,捻着胡须,眼中闪着算计的冷光,说道:“王爷息怒。齐国公府如此抗拒,甚至不惜求助中宫,可见其心不诚,已有二意。那齐衡年纪虽轻,却是个执拗的性子,为了抗婚,在科考中故意考砸,自毁前程,以此作为推脱婚事的借口,这种事……他未必做不出来。”
邕王眼神一厉,说道:“先生是说,他敢?!”
孙先生连忙回道:“狗急尚会跳墙,何况是人被逼到绝境?若他真在科举上动手脚,即便事后王爷追究,但婚事受阻已成定局,于王爷大计不利啊。”
邕王在室内烦躁地踱步,突然停下,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既然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他不是可能考砸吗?本王就让他‘必须’考好!”
他立刻下令,动用安插在礼部或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内线,不惜一切代价,弄到了今科秋闱的策论考题。然后,他找来麾下最可靠的笔杆子,根据题目精心炮制了一篇花团锦簇、观点“正确”且文采飞扬的标准答案。
是夜,这份抄录好的考题与答案,被一名邕王府的死士,如同鬼魅般送入了齐国公府,直接放在了齐衡的书桌之上。随之附上的,还有一封没有署名、却盖着邕王私印的短信。
信上只有一句触目惊心的话,“若名落孙山,尔父齐国公,可备发丧矣。”
冰冷的字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透过纸张直刺齐衡的心脏!
当齐衡看到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和那句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时,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双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是选择题,这是最后通牒!
这不是科举,这是对他灵魂和家族存亡的绞杀!
他若不用这答案,考砸了,父亲性命不保!
他若用了这答案,便是科举舞弊,是欺君大罪!更是将自己和齐家的尊严彻底踩碎,从此在邕王面前永无抬头之日,成为一条彻头彻尾的、被项圈锁住的狗!
“噗——” 急火攻心之下,齐衡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书案上那雪白的答案纸笺。他踉跄后退,撞在书架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崩溃。
平宁郡主闻声赶来,看到儿子吐血、桌上那骇人的答案和威胁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抱住儿子痛哭失声:“衡儿!我的儿啊!”
齐国公看着那封信,亦是手脚冰凉,瞬间老了十岁。他一生谨慎,维系家门,却不想到头来,竟要因为儿子的婚事,面临灭顶之灾。
齐衡推开母亲,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从崩溃逐渐变得空洞而麻木,他看着父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父亲,母亲……不必哭了。”
他弯腰,捡起那张被鲜血染红一角的答案纸,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齐衡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说道:“我……我知道了。我会去考……我会‘好好’考。”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了。曹玉成那条“自污求生”的路,被邕王用最残暴的方式彻底堵死。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家族覆灭,要么……交出灵魂,成为仇敌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