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前夜,贡院内外戒备森严,气氛肃穆。主考赵宗全坐镇其中,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所有考官、胥吏皆已入驻,经过数轮严查,确保无人能传递消息。他已知晓官家准备了两套考题,心中对那位深居宫中的义父更多了一分敬畏。自己待放榜之后再行处理的计策怕是行不通了,而他此刻能做的,就是确保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万无一失,静待明日,将那些国之蠹虫一网打尽。
与贡院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汴京夜晚的喧嚣。尤其是在那些高档的酒楼书寓中,一场场“预祝高中”的盛宴正在上演。
在樊楼最奢华的“天字阁”内,几名衣着华贵的举子正喝得面红耳赤。
一举子举杯狂笑,声震屋瓦,高声说道:“诸位!且满饮此杯!待三日后放榜,你我名字高悬,便是鱼跃龙门之时!届时,这汴京风月,任我等驰骋!”
旁边一人谄媚道:“张兄得了邕王府的‘真传’,此次必是头三甲无疑!日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提携小弟啊!”
张某愈发得意,口无遮拦:“好说好说!邕王殿下厚恩,早已将……嘿嘿,你懂得!我等只需按图索骥,金榜题名如探囊取物!那些寒门穷酸,读死了书又有何用?这世道,讲究的是这个!”他搓着手指,意指金钱权势。
另一处,几个将门子弟出身的举子在马行街纵马疾驰,惊得路人纷纷避让,他们却哈哈大笑,扬言:“待爷中了进士,这汴京街道,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这些人的狂言妄行,他们提及“邕王府”、“真传”、“按图索骥”等敏感字眼的对话,他们挥霍无度、狎妓饮酒的丑态……都被看似普通的茶博士、路旁小贩、甚至是他们身边“殷勤”的仆从,一一记录在册。这些眼睛和耳朵,属于曹玉成精心编织的暗网。
澄园书房里,曹玉成坐在书案后,一份份看着由曹安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时间、地点、人物以及那些举子大放厥词的原话,甚至包括他们与某些可疑官员、邕王府属官的接触情况。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用朱笔在一些特别嚣张、证据尤其确凿的名字旁做了标记。
曹玉成对曹安吩咐到:“都记录清楚,整理成册。这些人,现在跳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惨。他们的每一句狂言,都是将来钉死邕王及其党羽的钉子。告诉下面的人,继续盯着,一个都别漏掉。秋闱之后,这份名录,便是清算的账本。”
“是,公子。”曹安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曹玉成走到窗边,望向贡院的方向。他知道,赵宗全在明处执掌大局,官家在幕后运筹帷幄,而他则在暗处编织着这张足以让对手万劫不复的罗网。明日,当那些自以为是的举子打开试卷,发现一切与预想截然不同时,他们的恐慌和绝望,将是这场大戏开幕的序曲。
京城风云变幻,形势微妙,而另一边辽国上京的驿馆中,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邕王使团,盛宴、狩猎、阅兵,极尽优容,做足了“兄弟之邦”的姿态。然而,身处异国奢华驿馆的邕王,内心却如同油煎。他虽远在辽国,但通过孙先生布置的渠道,京城的风吹草动依旧能通过各种隐秘方式,延迟数日后传到他手中。
密报显示:京城“一切如常”。秋闱正在准备,赵宗全恪尽职守,官家因晏殊之逝深居简出,兖王也异常安静……但这过分的平静,反而让邕王感到窒息般的恐惧。他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必然隐藏着汹涌的暗流。那封警告信如同梦魇,时刻缠绕着他,“官家已找回亲子”、“调虎离山”、“意图清算”的字句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时常在宴席间走神,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即便在耶律洪基面前,也难掩那份强装镇定下的焦虑和不安。
耶律洪基以“私人围猎”为名,只带了少数亲卫,与邕王并辔而行于上京郊外的猎场。屏退左右后,耶律洪基勒住马缰,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邕王,用流利的汉语,带着一种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语气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王爷近日在我大辽,吃住可还习惯?朕观王爷眉宇间似有愁绪,可是思念故土,或是……京中有什么让王爷烦心之事?”
邕王心中一惊,强笑道:“陛下厚待,外臣感激不尽。只是离家日久,确有些思乡之情,让陛下见笑了。”
耶律洪基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他自然知道宋朝仁宗膝下无子,邕王是宗室王爷里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于是说到:“王爷过谦了。朕虽身在塞北,对南朝之事也略知一二。听闻王爷是大宋宗室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王爷,朕欲与南朝修好,若是王爷有需要,朕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等邕王回应,他驱马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诱惑与试探:“王爷,你我虽为两国之主臣,但朕欣赏王爷的才干气度。若王爷在南朝……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些许‘外力’以壮声威,我大辽,自当义不容辞。”
这话如同惊雷,在邕王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看向耶律洪基那看似真诚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明白了,这位年轻的辽主,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友善。他看出了自己的窘境,并且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诱饵——借助辽国的力量,干预大宋内政,甚至……助他夺位!
巨大的诱惑与极致的危险,同时摆在邕王面前。
答应?那便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即便成功,他也将永远背负勾结外敌的骂名,受制于辽国,成为史书上的罪人。
不答应?凭他自己现在远离权力中心,面对官家可能存在的清算,以及兖王、赵宗全等虎视眈眈的对手,他胜算几何?
邕王内心天人交战,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陛下美意,外臣……心领。只是此乃我大宋家事,不敢……不敢劳动陛下天兵。”
耶律洪基闻言,也不逼迫,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妨,朕只是随口一提。王爷何时改变主意,朕的大门,始终为王爷敞开。” 说完,他一夹马腹,纵马向前奔去。
留下邕王独自驻马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耶律洪基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充满恐惧和野心的心里,悄然种下。他知道,这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但当他被逼到绝境时,这会不会是唯一的生路?
他回头望向南方,汴京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迷茫、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到角落的疯狂。孙先生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也是沉重万分,他知道,王爷的心,已经被这来自异国的“援助”搅得更加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