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疆吹来的风带着沙砾和草根的腥气,刮在脸上生疼。曹盛礼一身风尘,几乎是滚鞍下马,冲进了曹佾的中军大帐。
“父亲!”他来不及行礼,将怀中那份已被体温焐热的密信双手呈上,“玉成手底下商会送来的,辽军主力动向,目标——遂城!”
老成持重的济阳郡王曹佾,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接过密信,快速扫过,那上面精准的情报与曹玉成冷静的分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前线迷雾般的军报。
“遂城……竟是遂城!”曹佾猛地一拍地图,“去年水患,城墙根基受损处尚未完全加固……好个耶律仁先,好个邕王!果然找准了七寸!”
没有任何犹豫,曹佾立刻升帐,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般传出:
“传令!遂城守军,放弃城外所有诱敌小寨,全部撤回城内,依托残存瓮城,构筑纵深防御!”
“所有民夫即刻上城,不惜一切代价,用沙袋、巨石、檑木,给本王把薄弱处堵死!”
“弓弩手分散配置,伏于女墙之后,没有本帅号令,一箭不许发!”
“骑兵斥候扩大侦查范围,紧盯耶律仁先中军动向,随时来报!”
原本按照常规布防、甚至准备前出迎战的宋军,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在收到新的指令后,迅速而沉默地改变了形态。从一种进攻的姿态,骤然收缩成一只紧握的、布满尖刺的铁拳,隐藏在看似摇摇欲坠的城墙之后。
与此同时,耶律仁先的大军,在熟知宋境内情的邕王指引下,果然避开了几个传统的重镇,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扑遂城。一路的“顺利”让这位辽军主帅志得意满,对身边谄媚的邕王笑道:“宋军果然羸弱不堪,闻我大军至,便望风而逃!看来这汴京的富贵,指日可待!”
兵临遂城下,见城头旌旗不整,部分城墙甚至能看到新填补的痕迹,耶律仁先更是不屑。他只派出了少量骑兵进行了一番象征性的试探。城头上零星射下的箭矢软弱无力,更增添了他的轻蔑。
“宋军已丧胆!儿郎们,打破此城,三日不封刀!”耶律仁先马鞭直指遂城,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一时间,辽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呼啸着向遂城涌去。骑兵冲刺,步卒扛着云梯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天动地。他们以为这将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内堆积如山的财宝和四散奔逃的百姓。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城墙一定范围的那一刻——
城头上,一直隐忍不发的曹佾,眼中寒光一闪,狠狠劈下了手中的令旗,大声说道:“放箭!”
刹那间,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女墙后,站起了密密麻麻的宋军弩手!强劲的神臂弩、连绵的踏张弩,爆发出死亡的尖啸!箭矢如瓢泼大雨,又狠又准地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辽军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人仰马翻!
与此同时,城墙上准备好的滚石、檑木、烧沸的金汁,劈头盖脸地砸向架设云梯的辽军步卒。惨叫声顿时取代了冲锋的呐喊,城墙脚下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耶律仁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他这才看清,那看似破损的城墙后,是组织严密、准备充分的致命陷阱!
“有埋伏!收兵!快收兵!”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但已经冲出去的部队,在如此密集的打击下,想要撤退谈何容易?
第一次凶猛的进攻,在宋军坚壁清野、以逸待劳的防御下,撞得头破血流,丢下了上千具尸体,狼狈地退了回来。
城头上,曹盛礼看着潮水般退去的辽军,重重松了口气,敬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更是对远在汴京、却只手扭转了战局的曹玉成,心生无尽的感激与叹服。
曹佾抚着城垛,目光冷峻地望着远方开始重整旗鼓的辽军大营,沉声道:“玉成这份情报,救了我数万将士的性命,也保住了大宋的国门。盛礼,告诉他,这边塞的功勋簿上,有他曹玉成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比于前线的风声鹤唳,此时的汴京城倒有些叛乱发生之前的平静了,赵宗全在得了儿子的建议后,亲自拜会英国公。
英国公府的书房内,茶香袅袅,气氛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宗全姿态放得颇低,言语间充满了对英国公的敬重和对两家联姻的期待,开口说道:“国公爷,沈家虽出身禹州,但也是忠心为国。从兴那孩子,您也见过,勇武刚直,是个可造之材。若能与张家结为秦晋之好,于我两家,于军中,都是一桩美事。”
英国公端着茶盏,神色沉稳如山。他轻轻啜了一口,方才缓缓道:“赵团练使美意,老夫心领。小女桂芳,自幼被老夫惯坏了,性情执拗,她的婚事,老夫总要多听听她自己的意思。况且,如今北疆战事未平,身为武将,实在不宜大肆操办婚嫁之事,以免授人以柄,说我们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此事……容后再议吧。”
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女儿自己的意愿,又扣上了“国事为重”的大帽子,让赵宗全挑不出错处,但拒绝的态度已然明确。
赵宗全回到府中,面色沉静,并未见多少挫败。妻子沈氏为他斟上茶,柔声道:“夫君,英国公树大根深,在军中威望极高,他的顾虑自然多。此事急不得,需得慢慢软化。”
“夫人有何高见?”赵宗全连忙追问道。
沈夫人智珠在握,轻声说道:“既然直接提亲不成,那便创造机会,让年轻人自己相处。办一场马球会如何?遍邀京城权贵子弟和女眷,一来,让从兴有机会在张娘子面前展露风采,二来,也是夫君您结交京城各方势力,打破我们‘禹州派’孤立局面的良机。”
赵宗全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好!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数日后,京郊皇家马球场,旌旗招展,冠盖云集。
赵宗全夫妇以皇室宗亲、官家义子的名义广发请帖,凭借其“未来帝星”潜龙在渊的身份,加上朝中重臣也隐约透露的支持之意,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给足了面子,纷纷到场。这无疑是一场盛大的社交盛宴,也是一次微妙的政治站队预演。
沈从兴的一身劲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刻意在张桂芳所在的看台附近策马逡巡。马球赛中,他更是勇不可当,挥杆、冲刺、击球,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引来阵阵喝彩。每次得分,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望向英国公家看台的方向,目光灼灼,毫不掩饰自己对张桂芳的注目。
与其他女眷的兴奋或娇羞不同,张桂芳只是平静地看着赛场。她对沈从兴出色的表现视若无睹,偶尔与身旁的母亲或手帕交低语几句,目光更多时候是飘向远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不耐。她的刚烈,在此刻化为了彻底的冷漠。
英国公与几位老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似乎完全沉浸在马球的乐趣中。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场上的沈从兴和看台上的女儿,也留意着赵宗全四处周旋、与各路权贵寒暄的举动。他心中明镜似的,这场马球会,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宗全放下了未来储君的架子,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他穿梭于各个帐篷和看台之间,与文官集团的代表点头致意,与勋贵世家把酒言欢,尤其对那些手握实权或态度中立的人物,更是交谈甚久。他言语恳切,态度谦和,努力塑造一个“谦恭有礼、礼贤下士”的未来宗室形象,试图打破京城圈子对“禹州武将”的隔阂与偏见。
马球间隙,沈从兴终于寻得机会,径直走到英国公家看台前,对着张桂芳抱拳道:“张家妹妹,不知方才在下的表现,可还入眼?”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但那刻意挺直的脊背和过于炽热的目光,却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压力。
张桂芳起身,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语气平淡无波,说道:“沈将军勇武,马球场上无人能及。” 一句客套的夸奖,不带任何情绪,堵得沈从兴后面准备的话全都说不出口。
英国公适时地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说道:“从兴确是猛将!来来来,喝杯茶歇息一下。” 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全了礼数,又避免了女儿的尴尬,更不给沈从兴进一步纠缠的机会。
另一边,赵宗全“恰好”走到英国公身边,感叹道:“少年人英姿勃发,真让人羡慕。国公爷,你看从兴与场中诸多年少儿郎,皆是我大宋未来的栋梁啊!”
英国公含笑点头,说道:“团练使所言极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他完美地接住了话头,却绝不往联姻的方向引申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