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信所将辽国使团即将抵达的文书呈递至政事堂时,垂拱殿内刚刚结束一场关于漕运改革的争论。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曹玉成于次日召集重臣集议。
韩琦老成持重率先发言:“辽使此来,必因我朝三策使其如鲠在喉。然其意图究竟为战为和,为诈为真,不可不察。老臣以为,当依例接待,令枢密院礼院先探虚实,再定方略。”
枢密使狄青眉峰微蹙,说道:“辽人新败,气焰仍如此嚣张,遣使恐非真心修好。须防其以使团为掩护,窥我虚实,或行离间之策。边境诸军不可因使团来朝而有丝毫松懈。”
御史中丞夏竦则道:“无论辽人意欲何为,我朝当持大国气度,礼仪不可废,但立场不可移。岁币已停,边贸已锁,此底线绝无谈判余地。”
最终,朝议定调,“以礼相待,以静制动,先察其言,后观其行。” 由枢密院礼院负责前期接触与摸底,鸿胪寺负责礼仪接待,皇城司加强京城与使馆区防务与监控。
辽国使团一行二百余人,浩浩荡荡进入汴京。正使耶律德崇,乃是辽帝族叔,强硬派代表,副使萧孝友,辽国外戚,精明干练,态度极为倨傲。他们拒绝入住规格稍次的同文馆,坚持要使用昔日接待西夏国王级别的高规格馆驿,并对接待的礼院少卿言语间多番挑剔,声称“南朝怠慢远人”。
枢密院礼院承旨王拱辰奉命前往驿馆初步接触。耶律德崇高坐主位,并不还礼,开口便是:“本使奉大辽皇帝之命而来,只为质问南朝:无故断绝岁币,封锁边市,陈兵边境之上,屡屡挑衅,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欲重启战端,坏两国百年盟好?”
他将辽军入侵轻描淡写为“边境摩擦”,反将破坏和平的责任全数推给宋朝。
礼院承旨王拱辰不卑不亢,依据既定口径回应:“贵国铁骑无端南下,践我疆土,杀我边民,此乃背盟在先。我朝暂停岁贸,乃自卫反制,陈兵边境,只为防范未然。若辽主确有悔过之意,当先惩办战犯,赔偿损失,以示诚意。”
几轮交锋下来,辽使的真实意图逐渐浮出水面:一者要求立即、无条件恢复岁币与边贸,并暗示宋方需对“给辽国造成的损失”进行补偿。再者提出希望“更定新约”,在旧盟约基础上,增加对辽国有利的条款,如扩大边境榷场、降低关税等。
在最后,又仿佛不经意般提及,“我主念及两国昔日情谊,不忍兵连祸结。若南朝确有和好诚意,或可效仿古制,结以姻亲之好,永固邦交,我皇尚缺一位统领中宫的皇后,闻说南朝皇帝陛下膝下爱女福康公主,正值妙龄,愿结永世之好。”
礼院承旨王拱辰将接触情况密报东宫及政事堂后,相关风声不可避免地在朝野间流传开来,顿时引发轩然大波。
以部分将领及年轻气盛的御史言官为首,群情激愤:
“岂有此理!败军之将,安敢言勇?侵我国土者,反要我国赔款复贸?荒谬至极!”
“和亲?此乃奇耻大辱!我大宋太子新立,国势方张,岂有送女求和之理?当厉兵秣马,北伐幽燕,方是正理!”
“辽使倨傲,正是其内心虚弱之表现!当驱逐使团,以示决绝!”
以部分老成持重的文臣及与边贸有利益关联的官员为代表,态度审慎:
“辽使虽倨傲无理,然其主动来使,终究是打开了对话之门。若一味强硬驱逐,恐绝了和平之望,边境永无宁日。”
“恢复边贸……并非不可谈,但须以辽人彻底退出侵占之地、严惩首恶为前提。岁币则断不可复,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和亲之事……兹事体大。然历史上亦非没有以婚姻促和平的先例。若仅以宗室远支之女,换取边境数十年安宁,未必不是一策……需细细斟酌。”
民间与市井更是众说纷纭,茶馆酒肆中,百姓亦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辽狗被打疼了,来求和了,还想要钱要女人?呸!”
“朝廷可千万别答应啊!咱们的赋税好不容易轻了点,不能再喂给那些豺狼!”
“不过……真要一直打下去,咱们的日子也难啊。要是嫁个公主能换太平,唉……”
太子曹玉成于东宫召见心腹重臣,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顾廷烨冷笑道:“耶律洪基打的好算盘,战场上拿不到的,想用使臣的嘴和几个女人换来?”
狄青沉声道:“其求恢复岁贸是真,和亲是假,至少也是试探、离间之策。我军心士气正盛,绝不可示弱。”
韩琦捋着须,说道:“然则,完全拒之门外,亦非上策。可借此机会,明确我朝底线,探查辽国内情。至于和亲……老臣以为,可断然拒绝,或提出其绝对无法接受之条件,如以辽国割让部分燕云州县为聘。”
曹玉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案上的北境地图。他知道,辽使的倨傲是色厉内荏,其诉求暴露了辽国的真正软肋——经济已近窒息,贵族虽能走私苟且,但国家机器和底层难以为继。
“让他们表演。”太子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鸿胪寺依最高礼仪接待,场面要做足。枢密院礼院继续与之周旋,寸步不让。他们要谈恢复边贸?可以,列出我朝条件:一、辽主正式国书道歉;二、惩办耶律仁先等所有侵宋将领;三、归还历次蚕食的所有边境堡寨;四、承诺永不犯边;五、遣送邕王回朝……少一条,免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光:“至于和亲……告诉礼院的人,若辽使再提,便反问他们,辽主既有诚意,何不先送公主至汴京,学习中原礼仪?或者,以幽州为聘,我方必以宗室贵女厚嫁之。”
“另外,”赵玉成看向顾廷烨和曹盛礼,继续说道,“让我们的人趁此机会,在辽国境内,特别是使团成员的家族、关联部族中,散播消息,耶律德崇等人之所以主和,且提出这些条件,是因为他们在南朝走私网络中获利巨大,不愿战争破坏其财路……甚至,他们可能暗中已与南朝有密约。”
一场不见硝烟的外交战与心理战,随着辽使的倨傲登场,在汴京的繁华表象下,骤然升级。赵玉成的布局,正悄然将辽国使团,转化为刺向辽国内部的一把利刃,以及向天下彰显大宋国格与太子威严的舞台。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