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元宵的灯火余温尚在,东宫书房的烛火却已连熬了数个长夜。案头堆积的奏疏几乎要将太子曹玉成清瘦的身影淹没。北疆狄青的军报、三司钱粮的核算、西北边军关于西夏“侵耕”的急奏、各地春耕水旱的呈文……更有礼部、开封府关于各地举子陆续抵京后安置与管理的琐细章程,都需他一一过目批示。
连日的殚精竭虑,让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唯有那双眼睛,在烛光映照下依旧锐利清明,只是深处难掩一丝疲惫。他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下,雨水正连绵不绝地敲打着屋檐庭院,已持续了三日,且毫无停歇之意。这雨,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侍从轻手轻脚地换上新烛,低声禀报:“殿下,顾指挥使、曹世子及韩相府书吏在偏殿等候。”
偏殿内,气氛凝重。顾廷烨甲胄未除,带着一身湿寒水汽;曹盛礼面色沉静,但眼神中也透着关切;韩府书吏则捧着几份加急文书。
“殿下,雨势过大,汴河水位上涨颇速,恐影响漕运。部分低洼坊市已有积水。”曹盛礼率先汇报京内情况。
顾廷烨则道:“更麻烦的是城外。京畿各县报来,多处官道泥泞不堪,甚至有路段被冲毁。各地赴京举子,不少被困途中,行进艰难。更有传言,南边来的举子,有遇上山体湿滑、车马倾覆的。”
韩府书吏呈上文书,说道:“韩相让下官转呈,西夏侵耕之事不可小觑,其骑兵常借‘护耕’之名,越界滋扰,蚕食我方田地,驱逐我边民。需明确应对之策,以安边民之心,慑西夏之胆。另,北疆狄枢密有密信,言前线轮训虽效显着,然连日雨雪亦影响部分行动,且雨雪后辽军活动可能减少,问我方策略是否调整。”
曹玉成静听完毕,迅速梳理脉络,眼中疲惫被决断之色取代。他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快速点划,说道:“天时不顺,人事更需勤勉。诸事繁杂,需分头击破,并行不悖。”
曹玉成转过头对着顾廷烨说道:“顾卿,你即刻以巡防营与开封府协同之力,办三件事,第一,排查所有官驿、寺庙、及城内可安置之处,确保抵京举子无论贫富,皆有干燥安全之所,饮食热水需保障,有患病者立即延医。二,抽调工兵,优先抢通修复进京要道,设立指引标识,必要时派军车、驮马接应被困举子。三,严查城内趁机抬高宿费、欺压举子的奸商地痞,遇之严惩!我要所有寒窗苦读的士子,踏入汴京时,感受到的是朝廷的温暖与秩序,而非风雨困顿与人心凉薄。此事你亲自督办,钱粮若有不足,先从东宫内帑支取,随后我与三司结算。”
接着又对曹盛礼说道:“表哥,你联络开封府尹及河道官吏,全力巡查汴河堤防、城内沟渠。低洼坊市立即组织排水,预备沙袋。知会厢军、消防铺,随时待命。开放几处官仓,预备干粮柴薪,若真有水患,即刻赈济,绝不可出现流离冻饿。同时,严令市易司,平抑粮价菜价,敢有趁雨囤积居奇者,以扰乱京师论处!”
然后又对书吏说道:“回复西北边军及韩相:对西夏侵耕,原则是‘寸土不让,有限反击’。命边境守军,加强巡逻,遇西夏‘护耕’骑兵越界,可视情况驱离,若其不退,则坚决击之,俘虏其人马。但严格控制规模,不越境追击,不攻击其后方营垒。同时,命边州长官,组织我方边民,在军队保护下,于争议地带抢先春耕,造成既成事实。另,通过边贸渠道,向西夏放出风声,若其再行侵扰,则关闭榷场,断其茶帛盐铁之利。此谓‘以武卫耕,以商制暴’。”
曹玉成顿了顿,接着说道: “回复狄枢密,雨雪天气,辽军龟缩,正是我轮训部队进行‘恶劣天气适应性训练’与‘隐蔽接敌、情报侦察’专项训练之良机。可减少大规模出击,转为小股精锐进行渗透侦察、捕捉舌头、熟悉地形气候。同时,令各部检修器械,保养马力,学习雪地、泥泞地作战技巧。待天气稍晴,再行出击。总旨不变:保持压力,灵活应变,以练代战。”
分派完毕,曹玉成略作停顿,看向窗外更急的雨势,沉声道:“还有一事,需未雨绸缪。此番大雨若持续,恐影响今春漕运,南方税粮北上或有延迟。传令三司及发运司,立即核算太仓及各路常平仓存粮,拟定预案。必要时,可令南方部分税粮改走海运或陆路转运,虽成本增,但需保京师及北疆军粮无虞。此事……可先秘而不宣,以免引起民间恐慌。”
他最后对顾廷烨和曹盛礼道:“你二人分头行事,但需保持联络,互通有无。遇有难决之事,无论何时,皆可直报东宫。这雨,是麻烦,亦是试金石。试我朝廷应变之能,试我官吏尽责之心,亦试天下士子赴考之诚。办好这几件事,便是向天下宣示,纵有天灾人扰,我大宋朝廷运转如常,秩序井然,求贤之心,安民之志,坚不可摧!”
“臣等领命!”顾廷烨与曹盛礼肃然应诺,眼中皆是钦佩与振奋。太子殿下在如此重压与突发状况下,依然思路清晰,调度有方,既有雷霆手段保障急务,又有深远考量预防未然,这份沉稳与干练,令人心折。
三人迅速离去,投入各自的任务。东宫书房内,曹玉成独自回到案前,重新提笔。窗外的雨声依旧喧嚣,但他的心绪已在一片纷繁中理出了清晰的脉络。他不仅要处理眼前的危机,更要透过这场大雨,看到更远的地方——那些在泥泞中跋涉的举子,那些在边境对峙的将士,那些可能因粮价波动而忧心的百姓……他的笔尖落下,在关于“恩科额外增设‘风雨补贴’及‘应急医馆’”的条陈上,又添了几行更细致的安排。
雨夜深沉,东宫的灯火,照亮了汴京重重雨幕的一角,也仿佛照亮了这个庞大帝国在春日雨季里,沉稳前行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