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创伤在无数人力物力的投入下,勉强止住了血,但灾区重建、河工善后、财政窟窿,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大宋步履蹒跚。朝廷上下沉浸在灾后疲惫与对文彦博等人的清算中,一股外松内紧的虚弱感,难以完全掩饰。
北方的辽国,在宋朝“经济断交外加边境轮训”的长期消耗下,贵族享乐虽可走私维持,但国库日渐干涸,底层牧民与普通部族怨声载道,对南朝“软刀子割肉”的策略既恨又惧。宋国的大灾,如同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耶律洪基迅速抓住这“天赐良机”,决意不再被动等待谈判,而要主动出击,一举打破僵局。
他深知独力难支,且忌惮宋军精锐部队的战斗力。于是,派遣密使携带重礼与更诱人的承诺,飞驰西夏兴庆府。给西夏国主开出的条件是,若西夏出兵牵制宋国西线即泾原、环庆路等地,辽军便大举南压,事成之后,辽不取宋地,但宋须恢复并加倍岁币,重开所有边贸,并对辽夏两国进行“战争赔偿”;作为酬劳,辽将承认西夏对目前侵占的宋边境土地的所有权,并支持其进一步索取。
西夏本就对富庶的关中与河陇之地垂涎已久,常年“侵耕”便是试探。如今见宋朝显露出虚弱,又有辽国主动联盟、承诺背书,野心顿时膨胀。双方一拍即合,约定秋高马肥之时,同时发难,东西夹击,务求迫使宋朝签订城下之盟。
辽夏的频繁异动,未能完全逃过曹玉成精心构筑的情报网络。北疆“灰雀”率先发回辽军大规模向南京道集结、征调粮草明显超出正常巡防规模的消息。西北边军也奏报,西夏骑兵在边境的活动骤然加密,且发现有多股装扮成部落民的精锐斥候,深入宋境侦察,目标直指几处重要关隘和粮草囤积点。
更关键的情报来自上京。邕王赵宗实虽自身难保,但其残余网络与辽国内部不满势力的接触,以及辽夏使节的秘密往来,被渗透的“灰雀”成员捕捉到蛛丝马迹,拼凑出“南北共击,迫宋议和”的战略意图。
数份加急密报几乎同时呈递东宫。曹玉成看着地图上辽、夏两处指向宋朝的箭头,面色凝重。他最担忧的多线作战危机,到底还是来了,而且是在大灾之后、国力受损、人心未定的最糟糕时刻。
“狄青在河北善后,西线谁可独当一面?”韩琦忧心忡忡说道。
“国库空虚,如何支撑两线作战?”三司使的奏报满是红字。
朝堂之上,闻此消息,恐慌情绪再次蔓延。主和之声暗起,甚至有大臣私下议论,或许可适当让步,先稳住一方。
曹玉成没有慌乱。他深知,此刻一丝软弱,便会招致更凶狠的撕咬。他在地图前沉思良久,迅速制定了一套极具针对性、融合了军事、外交、心理战的全方位反击策略。
第一,军事上:以精悍反击替代全面防御,重点打击西夏,震慑辽国。
“西线,命秦风路经略使种世衡总领防务。不与其纠结于边境侵耕小利。抽调泾原、环庆、鄜延三路精锐,组成一支两万人的‘快速反击兵团’,配足骑兵与强弩。战略目标不是死守,而是——待夏军深入我预设区域(如洪德城、绥德军等地)后,利用地形,以一部诱敌,主力迂回侧后,争取打掉其一路主力! 不求全歼,但求歼灭其有生力量,俘虏其贵族将领,务必打出威风,让西夏知道疼!让辽国看看,我大宋虽灾,爪牙犹利!”
“北线,狄青部暂不调动,保持对辽高压态势。但可密令狄青,精选五千至一万最精锐的骑兵与山地作战部队,在辽军主力南压时,不必正面硬撼,可分多股精锐小队,大胆穿插渗透,袭击其粮道、骚扰其后方营地、甚至尝试对南京道边缘的薄弱处进行短促突击。目的在于破坏、骚扰、制造恐慌,牵制其兵力,传达‘你若倾巢南下,后院也可能起火’的信号。”
第二,外交与心理战:公开揭露,分化瓦解,争取时间。
“将我们掌握的辽夏密谋证据,通过边境渠道、走私网络、乃至‘不小心’让辽使看到的方式,巧妙地、半公开地散播出去。重点强调辽国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西夏这头‘贪婪的豺狼’入室,共分大宋之肉。在辽国内部散播,‘耶律洪基为摆脱困境,不惜与世仇西夏合作,出卖大辽长远利益,贵族们的牧场和商路,将来都要看西夏人脸色了。’”
“对西夏,则传递相反信息,‘辽国许以空诺,意在让你西夏与大宋两败俱伤,它好坐收渔利。即便事成,辽国拿真金白银,你西夏得几块边地,还要直面大宋日后报复,孰轻孰重?’同时,可私下暗示,若西夏退兵,或仅做姿态,大宋可考虑在边境贸易、青盐等问题上给予一定实际好处,如开放几个榷场、默许部分青盐贸易。”
第三,内部动员与非常手段:
“发布《告天下臣民书》,坦诚国家遭遇天灾外患,但强调朝廷有决心、有能力保卫社稷。号召天下义勇、士绅、商贾,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共赴国难。可设立‘国防捐’,自愿认捐,朝廷将赐匾并授虚衔。对灾区,加速以工代赈,将部分灾民壮丁组织起来,承担后方运输、修筑工事等任务,既安民心,又增国力。”
“授权边境将领,必要时可动用曹玉成之前暗中建立的应急基金,并允许其在一定范围内,用未来边境贸易税收或俘获物资作为抵押,向当地大商贾短期借贷粮饷,朝廷认账。”
第四,启动“金融战”与“技术威慑”:
“命沈括、徐章等人,昼夜赶工,将之前研究的一些守城利器的图纸,紧急下发至西、北边境重点城池,并派工匠指导赶制。不求多,但求在关键据点形成技术威慑。”
“通过仍在运作的、受控的走私渠道,向辽国上层反向输送一些‘特殊物资’,不是奢侈品,而是掺假的盐铁、受潮的药材、以及夹杂着‘辽夏密约细节’、‘西夏欲独占河套’等挑拨离间内容的小册子。同时,在辽国境内散播谣言,宋朝已从神秘渠道获得一种‘可于数百步外摧垮城墙’的新式武器,正部署于边境,专等辽军来攻。”
在气氛凝重的御前会议上,曹玉成将自己的全盘策略和盘托出。不出所料,遭到部分大臣强烈反对。
“两线作战,凶险万分!当集中兵力,固守一方!”
“以灾后之疲师,主动寻衅西夏,若败,则全局崩溃!”
“与商贾借贷,有损国体!散播谣言,非君子所为!”
曹玉成一一驳斥,说道:“固守一方,则另一方必全力压上,届时我疲于奔命,败局更定!唯有主动在西线打出气势,才能震慑辽国,使其不敢倾尽全力。此为以攻代守,险中求活!”
“我军虽经灾疲,但西线精锐未损,且哀兵必胜!西夏贪利而骄,正可利用。狄青在北线的骚扰,便是告诉辽国,我并非无还手之力。此乃强弱之势的巧妙运用。”
“国体之损,在于亡国灭种!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商贾借贷,有借有还,朝廷信诺反增。散播谣言?此乃攻心之战!难道要等辽夏联军兵临城下,才去讲君子之道吗?”
他最后向御座上的赵祯,也是向满朝文武,斩钉截铁道:“此策的核心,在于以果断的反击震慑西夏,以灵活的骚扰牵制辽国,以外交与心战分化其联盟,以内政动员凝聚人心。我们或许无法在战场上同时击溃两国,但我们可以让他们的联盟成本变得极高,让他们的国内反对声音放大,让他们意识到,趁火打劫大宋,并非一本万利的买卖,而可能是一身腥臊、甚至崩掉牙齿的陷阱!”
赵祯看着儿子在危局中展现出的胆略、智慧与担当,再看看那些或惶恐或犹疑的臣子,终于,用尽力气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清晰,说道:“准太子所奏。诸卿……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