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果说刚才林凡点评时的寂静是暴风雨前的压抑,那么此刻钱如海那如同被抽空力气、脸色灰败、哑口无言的反应,所带来的寂静,便是飓风过境后的狼藉与彻底的失声。
不需要任何言语,钱如海那副仿佛瞬间苍老十岁、道心都受到冲击的模样,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那个坐在末座、藏头露尾的青云宗修士,其看似随意的三点“商榷”,竟然……全中!
这怎么可能?!
一个坐在最偏僻角落、气息微弱如萤火的人,怎么可能在符道上有如此恐怖的造诣?连符师公会的灵符师都看走眼的东西,他竟然隔着这么远,寥寥数语就直指核心,剖析得鞭辟入里,甚至给出了改良方案?!
荒谬!难以置信!
可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钱如海的反应,做不得假。
“咕咚。”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随即,如同堤坝崩溃,巨大的哗然声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花园广场!
“我的天!他……他说的是真的?!”
“钱老……钱老竟然无法反驳!”
“这青云宗到底是什么来头?此人究竟是谁?!”
“三点谬误……我的符道观都要被颠覆了!”
“地级上品?效能十不存三?这……这鉴定结果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五千灵石买张废符?幸好钱老出手快,不然……”
最后那句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让平台上几位原本也对残符有些意动、甚至准备在钱如海之后竞价的大人物,脸上都露出了庆幸和后怕的神色。看向钱如海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原来,灵符师也会犯如此致命的错误?
流云剑派的赵乾,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僵硬,那抹准备看笑话的得意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和难看。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精心搭建了舞台,本想看对手出糗,却眼睁睁看着对手轻描淡写地演出了一场惊天逆转,反而将被他请来的“权威”踩在了脚下!他指着林凡的手,还僵在半空,此刻却觉得那只手无比灼热,恨不得立刻缩回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脑子一片混乱。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
玄诚子和两位青云宗长老,已经从极度的惊恐和绝望,转变为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他们看着站在那里,依旧裹着灰色斗篷,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静的林凡,只觉得无比陌生。这位林师叔(师弟)的符道造诣,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连符师公会的灵符师都能当众驳倒?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叶红衣紧按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看着师父那并不高大却在此刻仿佛能撑起天地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狂热与崇拜。她就知道!师父才是真正的符道至尊!什么灵符师,在师父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处于风暴核心的林凡,感受着周围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各种目光——震惊、敬畏、探究、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丝嫉妒和恐惧——他心中唯有苦笑。
“这下好了,想苟都苟不住了……”他暗自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懂,这下算是彻底被推到台前了。他只希望这事能到此为止,别再节外生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平台之上,钱如海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冲击和羞愤之后,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屈辱、不甘和暴怒的情绪,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积蓄!
他是谁?他是符师公会的灵符师!是青岚大陆东部符道界的泰山北斗!受无数修士敬仰!今日,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无名小卒,一个坐在末座的小辈,如此彻底地驳斥、打脸!将他毕生积累的声望和权威,踩在地上摩擦!
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
若是就此认输,他钱如海还有何颜面在符师界立足?符师公会的脸面又将置于何地?
不!绝不可能!此子定然是侥幸!是信口胡诌!或许他在某些偏门古籍上恰好看到过类似符文的记载,便在此大放厥词!真正的符道,岂是纸上谈兵?需要的是无数次的实践、绘制、以及对灵力精准无比的掌控!
对!一定是这样!
一股邪火冲上脑门,驱散了那片刻的理智和骇然。钱如海猛地抬起头,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变得涨红,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住林凡,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和扭曲:
“住口!”
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再次将全场的哗然压了下去。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突然爆发的钱如海。
“黄口小儿!安敢在此大放厥词,妖言惑众!”钱如海须发皆张,灵力不受控制地外溢,使得他周身衣袍无风自动,强大的元婴威压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让靠近平台的修士感到一阵窒息。
他伸手指着林凡,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你定然是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或者看了些不知所谓的残篇断简,便在此胡言乱语,哗众取宠!符道博大精深,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妄加评判?!”
他根本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林凡说的是事实。那对他而言,打击太过沉重。他必须将林凡打为“胡说八道”,才能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和尊严。
林凡闻言,斗篷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想到,这老符师如此输不起,竟然开始胡搅蛮缠。他本不欲纠缠,淡淡开口道:“信与不信,自在人心。在下只是说出所见,并无他意。”
他的平静,在钱如海看来,更是赤裸裸的蔑视!
“并无他意?好一个并无他意!”钱如海怒极反笑,声音冰寒刺骨,“你轻飘飘几句话,便否定老夫数百年符道修为,辱我符师公会声誉,还想置身事外?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元婴期的气势全面爆发,如同山岳般朝着末座角落碾压而去,目标直指林凡!
“今日,你若不能证明你所言非虚,便是在故意捣乱鉴宝大会,羞辱我符师公会!老夫定要替你师长,好好管教于你!”
玄诚子等人脸色再次剧变,这钱如海竟如此不顾身份,要以势压人!
叶红衣瞬间再次进入战斗状态,赤霄剑胚发出轻微的嗡鸣,炽热的战意冲天而起,竟隐隐与那元婴威压分庭抗礼!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师父!
然而,那庞大的威压降临到林凡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波澜。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那足以让筑基修士筋骨断裂、金丹修士气血翻涌的灵压,对他而言,仿佛只是清风拂面。
这诡异的一幕,让钱如海瞳孔骤缩,心中骇意再生。此子……有古怪!
但此刻他已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凡感受着那毫无作用的威压,心中更是无奈。他实在不想动手,无论是动口还是动手,都违背他的初衷。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劝诫:“钱前辈,符道之辩,在于理,不在于力。晚辈所言是否属实,前辈心中自有明断,又何必……”
“休要巧言令色!”钱如海粗暴地打断他,他绝不允许林凡再说下去,动摇他的心神。他必须将主动权夺回来!“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的符师,靠的是笔下功夫,是实实在在的制符能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提出了一个让全场再次哗然的提议:
“小子!你可敢与老夫当众比试一场?!就比制符!”
“若你赢了,老夫便承认你所言不虚,当众向你赔罪!并将这张残符,拱手奉上!”
“若你输了……”钱如海声音冰寒,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便要跪地叩首,向老夫及符师公会赔礼道歉!并自废修为,滚出黑云城!”
“你可敢应战?!”
图穷匕见!
钱如海要用他最自信的实战能力,来彻底挽回颜面,并将这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小子,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根本不信,一个如此年轻、修为如此低微的小子,在真正的制符实践上,能与他这位浸淫符道数百年的灵符师相提并论!
全场瞬间炸开了锅!
“钱老提出挑战了!”
“制符比试!这才是真刀真枪啊!”
“那小子敢应战吗?钱老可是灵符师!”
“这下玩大了,输了要自废修为啊!”
“钱老这是被逼急了,要下死手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理论再强,动手能力未必行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凡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是迫于压力认怂,还是硬着头皮应战?
玄诚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向林凡传音:“师叔!不可!万万不可应战啊!钱如海是成名已久的灵符师,您……您虽然理论高深,但制符实践未必……何况赌注如此之大!”
他担心林凡只是理论派,动手能力不行,更担心林凡那“随手画符”的惊悚效果暴露,引来更大的麻烦。
叶红衣也看向林凡,眼神中带着担忧。她虽对师父有盲目自信,但对方毕竟是灵符师,成名数百年,师父如此年轻……
林凡站在原地,沉默着。
他感觉无比头疼。这老家伙,怎么像块牛皮糖一样甩不掉了?比试?他一点都不想比。赢了麻烦,输了更麻烦(虽然他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输)。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参加完大会,然后回家。
可是,对方已经逼到这份上,赌注都开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拒绝,岂不是坐实了“纸上谈兵”、“心虚怯战”的名声?到时候青云宗和他,依旧会成为笑柄,而且还会被符师公会记恨。
这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钱如海见林凡沉默,以为他怕了,心中顿时一定,气势更盛,冷笑道:“怎么?不敢了?方才不是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吗?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变成缩头乌龟了?看来,你果然只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能之辈!”
他的话语极尽嘲讽,试图激将。
林凡抬起手,揉了揉被吵得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他看了一眼平台上志在必得、眼神凶狠的钱如海,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或期待、或幸灾乐祸、或担忧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在身旁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叶红衣和玄诚子身上。
“唉……”
他再次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头,斗篷帽檐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阴影,平静地看向钱如海,用一种依旧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缓缓开口:
“既然钱前辈执意要比……”
他顿了顿,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那便,依前辈所言吧。”
他答应了!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灵符师钱如海的挑战!
刹那间,全场沸腾!所有人都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期待着这场看似实力悬殊,却又因为林凡之前惊世骇俗的点评而充满悬念的符师对决!
唯有林凡自己,在心中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希望这次,能稍微控制住,别又画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