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画好了。”
林凡这句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轻声话语,如同投入绝对寂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却未能激起半分涟漪。
整个花园广场,依旧沉浸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最强大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林凡身前,那悬浮于虚空之中,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而稳定金光的符文之上。
它就在那里。
没有依托,没有承载,违背了所有符师认知中最基本的常识——“符承其道,笔墨通灵”。它就那么违背常理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存在于空气里,仿佛那片虚空本身,就是它最完美的基座。
那金光,并非刺眼夺目,却纯粹凝练到了极致,仿佛是由无数微小的、燃烧着的道则碎片构成。它不像是由灵力激发出的光芒,更像是一种……实质化的“道理”在发光。光芒流转之间,隐隐有细密如梵唱、又似清泉流淌的道音在回响,牵动着周围天地间的灵气,使其自发地、温顺地环绕着符文盘旋,如同朝拜君王的臣民。
符文的结构,在场许多符师都认得,确确实实是最基础、最标准的“灵盾符”纹路,一笔一划,分毫不差。
但是,同样的结构,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呈现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已是天壤之别!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等待激发的、冰冷的能量结构图,它本身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道之载体!每一道金色的线条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灵性与活力,彼此勾连契合,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浑然天成的整体。一种“坚不可摧”、“万法不侵”的厚重道韵,如同水波般以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让所有感受到这股道韵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自身渺小、以及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已是永恒。钱如海面前那张檀木案几上,他刚刚用以试笔时划过的那张试符纸,无风自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嗡鸣。紧接着,那张符纸,连同旁边叠放的上品空白符纸,以及那盛放着妖兽血朱砂的玉碗,其上的灵光都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仿佛它们蕴含的灵性,都被那虚空中的金色符文无情地掠夺、压制了一般!
这不是攻击,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层级上的碾压!就像萤火之于皓月,溪流之于瀚海!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位符师公会的灵符师,钱如海钱大师,竟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平台光滑的地面上!他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虚空金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手中的那支价值不菲的灵笔,“哐当”一声掉落在案几上,滚了几圈,灵光彻底黯淡,笔锋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干裂痕迹。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接受!
他数百年的符道认知,他赖以成名、赖以骄傲的一切,在这一刻,被那悬浮的金色符文,彻底击得粉碎!
虚空画符!竟然是真正的、凝而不散的虚空画符!而且其道韵之纯,其灵力之凝,其存在之稳固,远超他所能想象的极限!这哪里是什么“灵盾符”?这分明是符道的本源显化!是传说中的“道符”雏形!
自己竟然……竟然还想跟这样的存在比试绘制最基础的灵盾符?还想在成符率和稳定性上碾压对方?
荒谬!可笑!可怜!
巨大的羞愧、骇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之前所有的愤怒、不甘、嘲讽,此刻都化为了冰冷的绝望,冻结了他的思维和言语。
钱如海这失魂落魄、跌坐于地的模样,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连灵符师都被震慑至此?!
那金色的符文,究竟是何等神物?!
“金……金光凝形,虚空驻符……这,这是典籍中记载的……至高符境啊!”台下,一位年纪颇大、胡子花白的老符师,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老泪纵横,激动得不能自已,仿佛看到了信仰中的神迹。
“道韵自成……万法不侵……我,我仅仅是看着它,感觉瓶颈都有所松动了!”另一位卡在瓶颈多年的修士,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他到底是谁?!青云宗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虚空画符……莫非他之前点评古符,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的……”
“钱老……钱老好像道心都受创了……”
哗然声如同海啸般再次掀起,但这一次,里面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嘲弄与质疑,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敬畏、以及疯狂的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始作俑者——依旧站在末座角落,裹着灰色斗篷的林凡身上。那原本被视为寒酸和卑微的斗篷,此刻在众人眼中,却充满了神秘与高深莫测。
流云剑派的赵乾,早已面无人色,瘫坐在座位上,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挑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怕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自己竟然一直在找死!
玄诚子和两位青云宗长老,已经彻底懵了。他们看着那悬浮的金符,又看看跌坐在地的钱如海,再看看平静站立的林凡,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和重塑。他们知道林师叔强,但从未想过,竟然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堪称“道”之化身的程度!
叶红衣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她看着师父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只觉得无比伟岸。这就是她的师父!弹指间,便能让所谓的灵符师道心崩溃,让全场修士为之失声!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林凡,此刻心里却有些打鼓。
他看着空中那枚卖相极佳、道韵十足的金色符文,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人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以及那个跌坐在地、好像受了巨大刺激的老符师,心里有点发虚。
“不……不会吧?我又画过头了?”林凡暗自嘀咕,“这看起来……好像比预想中要亮一点,道韵也浓了一点……但本质上还是个灵盾符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尽力收敛了,真的!他生怕又像以前那样,搞出个清洁符把重伤治好,或者火球术变成炮弹。这次他万分小心,严格控制了精神力的输出和符文的构架,确保它就是个纯粹的、效果可能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灵盾符。
可看这些人的反应……怎么好像他弄出了什么毁天灭地的神器一样?
“咳咳,”林凡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他看向台上主持的管事,以及那位失魂落魄的钱如海,好心提醒道,“那个……符我已经画好了。钱前辈的符……还画吗?或者,可以直接评判了?”
他的声音将众人从极致的震撼中稍稍拉回现实。
评判?
还评判什么?!
钱如海那支掉落的灵笔,那黯淡的符纸朱砂,以及他本人跌坐在地、道心受损的模样,已经是最好的评判!
钱如海听到林凡的话,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看向林凡的目光充满了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恐惧,有羞愧,有茫然,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和颓然的叹息。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然后对着林凡的方向,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深深一躬到底!
“前辈……符道通天,神乎其技……晚辈……井底之蛙,狂妄自大,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他声音沙哑,带着颤抖,用上了“前辈”和“晚辈”的称呼,姿态放得极低,心悦诚服!
面对这等鬼神手段,他还有什么资格称对方为“小友”?还有什么脸面去谈什么比试胜负?
他之前开出的赌注——输了便当众赔罪,奉上残符——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履行。与对方展现出的符道境界相比,那张有谬误的残符,又算得了什么?
全场再次寂静。
符师公会的灵符师,当众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云宗修士鞠躬认错,自称晚辈!
这一幕,比那虚空金符本身,带来的冲击力也丝毫不弱!
林凡看着鞠躬不起的钱如海,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哎,钱前辈不必如此,快请起,快请起。只是符道理念不同,切磋交流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是真觉得没必要。对方只是有点输不起和倚老卖老,罪不至死,更不值得行此大礼。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场面。
然而,他这番“谦逊”的言论,落在众人耳中,却更显得他深不可测,虚怀若谷。
看看!什么叫高人风范!轻而易举碾压灵符师,却丝毫不以为傲,反而温言安抚对手!这等气度,岂是常人能有?
钱如海闻言,更是羞愧难当,同时也对林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感激和敬畏。他直起身,对主持管事示意了一下。那管事早已被眼前一幕幕冲击得晕头转向,见状连忙亲自将盛放残符的水晶托盘端起,快步走到林凡面前,恭敬地奉上。
“前辈,这是您的战利品。”管事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恭敬。
林凡看着那托盘里的残符,又看了看空中还在那飘着的、有点扎眼的金色符文,有点头疼。
他接过托盘,随手塞给了旁边的玄诚子:“掌门师兄,你先收着。”
然后,他对着空中那枚金光闪闪的符文,有些犯难。
这东西……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让它飘在这里吧?散了?好像有点浪费。收起来?怎么收?他之前画符都是即画即用,还没试过把虚空画的符保存起来。
他尝试着伸出手,对着那金色符文招了招。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仿佛亘古存在的金色符文,似乎与他心意相通,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化作一道凝练的金色流光,如同归巢的乳燕,乖巧地飞向林凡的掌心,并在接触他皮肤的瞬间,光芒内敛,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指甲盖大小、宛如纯金雕刻的精致符印,烙印在他的掌心之中,微微一闪后,便彻底隐没不见,只留下皮肤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触感。
“咦?还能这样?”林凡自己也有些惊讶,抬起手看了看,没发现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震撼全场的金符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这轻描淡写、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将虚空金符收纳入体的举动,再次让所有目睹之人瞳孔收缩,倒吸凉气!
收放自如!虚空画符之后,竟是如此举重若轻地收纳!这对其力量的掌控,已经到了何等精妙入微的地步?!
至此,再无人对林凡的符道实力有半分怀疑。只有深深的敬畏,以及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的好奇——他,究竟是谁?
林凡却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解决了符文滞留的问题,松了口气。他转向依旧处于震撼中的众人,尤其是主位方向上那几位气息深沉的大人物(包括黑云城主欧阳烈),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歉意:
“城主,诸位道友,方才一时技痒,扰乱了鉴宝大会,实在抱歉。如今比试已了,还请大会继续。”
他态度诚恳,仿佛刚才只是上台表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节目。
然而,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
所有人的心思,都早已不在那些即将登台的宝物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重新坐回末座、拉起帽檐、再次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灰色身影。
鉴宝大会可以继续,但经过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谁都知道,这次大会真正的、最耀眼的“宝物”,或许并非是任何一件即将展示的奇珍,而是那个低调得过分,却身怀惊世符道的神秘修士。
欧阳烈城主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目光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挥了挥手,示意大会继续。
台上,新的宝物被呈送上来,管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进行介绍。
但台下,回应者寥寥。大部分人的心思,都还沉浸在方才那“符成金光,万法不侵”的震撼景象之中,难以自拔。
林凡坐在末座,感受着那些时不时扫过来的、火辣辣的目光,心中唯有苦笑。
“这下……怕是彻底苟不住了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帽檐拉得更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