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鲜血的厚重帷幕,彻底覆盖了铁壁城。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轰鸣声,并未因黑暗而停歇,反而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与法术爆裂的短暂闪光中,显得更加诡谲、压抑,如同巨兽垂死前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响。
玄铁盟大营,中央那座最为高大、以玄铁熔铸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柳苍端坐于主位,脸色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阴晴不定。下方,三位元婴客卿长老、以及数名金丹后期的近卫统领垂手肃立,人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血腥气与疲惫,但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肃杀。
“近半日强攻,损折金丹四十七人,筑基过百,伤者无算。”负责统计伤亡的“铜山”长老声音沉闷地汇报,“敌军抵抗……异常顽强。尤其是内城核心区域,阵法虽残破,但守军意志坚决,且有精通刺杀与袭扰者,于黑暗中不断制造麻烦,推进困难。”
“废物!”柳苍一掌拍在玄铁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营帐都仿佛震动了一下。他眼神扫过众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不耐。“本座亲率尔等,元婴后期压阵,三百金丹精锐,竟被一群残兵败将、依托一座破城,拖延至此!那萧逸竹的流光已迫近百里之内,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必至战场!尔等是要等他回来,看本座的笑话吗?!”
众人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他们跟随柳苍日久,深知这位总盟主的脾性——顺昌逆亡。南荒之战打成这样,已是大出意料,更严重的是,若真让萧逸竹赶回,局势恐生变数。
“铁羽”长老小心翼翼道:“盟主息怒。敌军困兽犹斗,全凭一口气撑着。依属下之见,其核心无非两点:一是内城最后防线与指挥中枢未失,二是那‘盟主即归’的信念支撑。若能一举摧毁其一,其军心必溃!”
“黑煞”长老接口,声音嘶哑:“不错。林越受盟主重击,生死不明,已无力主持大局。此刻正是其群龙无首、意志最为脆弱之时。当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
柳苍眼中厉芒一闪,缓缓起身,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传本座最后命令:寅时三刻,发动最终总攻!‘玄铁近卫’全部压上,由三位长老亲自率领,分三路直扑内城核心——百工阁、盟主殿、灵脉枢纽!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用命填,也要在天亮之前,给本座把这三处地方彻底碾平!本座要亲自斩断那‘盟主即归’的痴心妄想,让萧逸竹回来,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和他手下的累累尸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名金丹统领:“尔等率其余部众,在外围全力牵制、清剿残余抵抗,阻止任何援军或溃兵向内城核心靠拢!此战,只许进,不许退!怯战者,立斩!后退者,立斩!”
“遵盟主令!”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诺,杀气腾腾地退出营帐,各自准备。
柳苍独自立于帐中,望向铁壁城内城方向那片在夜色中依然顽强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区域,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至极的弧度。
“寅时三刻……便是你们的死期。”
铁壁城内城,最后的堡垒。
昔日巍峨的盟主殿如今墙壁斑驳,多处破损,防御阵法光芒黯淡。殿前广场上,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域躺满了重伤员,痛苦的呻吟与压抑的哭泣声在夜风中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药石混合的刺鼻气味。
还能行动的联盟修士,已不足三百人,且人人带伤,灵力透支。他们被紧急收缩至以盟主殿、百工阁核心工坊、以及地下灵脉主节点为核心的最后一片狭窄区域,依托着这里最为坚固的建筑和尚未完全崩溃的最后几层核心阵法,构筑起最后的防线。
气氛悲壮而凝重。
百工阁地下深处的灵脉控制室内,阿青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她刚刚以近乎透支生命的方式,勉强将内城最后两层核心防御阵法的几个破损节点临时修补完毕,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全靠扶着冰冷的阵盘边缘支撑。
老吴走进来,递给她一瓶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液。“喝了,补充点元气。你是现在这里的大脑,不能倒下。”
阿青接过,勉强喝了两口,苦涩的药液让她眉头微蹙,但一股暖流确实在干涸的经脉中缓缓滋生。她看向老吴,声音沙哑:“吴长老,外面……怎么样?”
“还能动的,都上墙了。石头、赵虎、陈默他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伤员……能拿得动武器的,也都发给了最后的符箓和爆裂法器。”老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深处却有着化不开的沉重,“林长老……还在昏迷,木青长老在全力施救,但情况……很不乐观。元婴受损,经脉尽碎,若非底蕴深厚,又有丹药吊命,恐怕……”
阿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我们没时间悲伤了。柳苍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下一次进攻,必定是雷霆万钧。我们……要做好最后的准备了。”
老吴默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刻满了细密符文的黑色铁牌,递给阿青:“这是林长老昏迷前,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若事不可为,这是联盟最后的火种,也是联系萧盟主的关键信物之一。你要活着带出去。”
阿青看着那枚冰冷的铁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越的温度和嘱托。她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贴身收好。“我知道。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走。”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左臂齐肩而断的战部修士踉跄着冲了进来,嘶声道:“报!敌军……敌军有大动作!营地火光密集,灵力波动剧烈!他们在集结!看样子……是要总攻了!”
阿青和老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终于来了。”阿青挺直了腰背,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传令所有还能战斗的人员,进入最后防线!分发最后的丹药和爆裂符!告诉他们,我们的身后,就是最后的家园和希望!今夜,唯有死战,寸土不让!”
命令迅速传遍这最后的阵地。
盟主殿残破的殿顶,赵虎带着仅存的十几名东炎旧部,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刀剑。有人拿出珍藏的、来自东炎家乡的粗糙烟叶,点燃,默默抽着,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
“虎爷,你说……盟主他……真的能赶回来吗?”一名年轻些的旧部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虎看着东南方向那片似乎比别处更黑沉一些的夜空,沉默片刻,瓮声道:“盟主说了‘即归’,那就是一定会回来!哪怕……哪怕我们等不到他亲手杀敌的那一刻,我们东炎人,也要让这帮西漠的杂碎知道,萧家的骨头,是硬的!南荒的地,不是他们想踩就能踩的!”
“对!死也要啃下他们一块肉来!”
百工阁外墙下,石头用绷带将巨斧“开山”和自己的右手死死缠在一起。他的右肩也添了新伤,几乎抬不起来,但他用嘴和左手配合,完成了这个动作。他身边,只剩不到三十名战部精锐,个个沉默如铁。
“兄弟们,”石头的声音低沉,“没啥好说的了。城破了,家就没了。咱们战部,从成立那天起,就是为守城而生的。今天,老子跟你们一起,守这最后一道墙。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无人应答,只有更加粗重的呼吸和握紧武器时骨节发出的轻微响声。
阴暗的角落里,陈默为自己肋下焦黑的伤口涂抹着最后一点冰凉刺骨的药膏。疼痛让他额头冷汗密布,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身边的暗卫,只剩下四人,个个气息微弱。
“我们的任务变了。”陈默的声音低不可闻,“不再袭扰,不再刺杀。当总攻开始,当防线被突破的瞬间……我们要做的,是冲向敌阵最密集、或者对核心威胁最大的地方,引爆身上所有能引爆的东西。明白吗?”
四名暗卫无声点头,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与陈默如出一辙的决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寅时初,夜色最深。戈壁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废墟,卷起血腥与焦糊的气息。
突然,玄铁盟大营方向,三道璀璨无比、代表着三位元婴客卿长老全力爆发的强悍灵光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数百道金丹修士的灵光,如同爆发的火山,汇合成三股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向着内城核心的三个方向,悍然扑来!
最后的进攻,开始了!
“敌袭——!!”
凄厉的警报在内城上空最后一次拉响,声音短促而绝望。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玄铁盟修士,便如同黑色的钢铁狂潮,狠狠撞在了内城最后防线的灵光屏障之上!
“轰!轰!轰!”
密集如鼓点般的撞击声、爆炸声瞬间响彻夜空!本就残破的防御阵法剧烈摇晃,光芒疯狂明灭,破碎的符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临时修补的节点在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裂痕。
“顶住!为了联盟!为了南荒!”各处防线同时爆发出决死的怒吼。
石头挥动着缠在手上的巨斧,如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将冲上来的敌人劈碎;赵虎长刀虎影再现,虽然虚淡,却更加凶戾,与东炎旧部结成最后的战阵,死死挡住通往盟主殿的道路;陈默和暗卫们没有立刻行动,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那个最致命的机会。
阿青在控制室内,脸色惨白如鬼,十指在阵盘上几乎舞出残影,拼尽最后的神魂之力,调动着灵脉每一分能量,维系着阵法不彻底崩溃。老吴已亲自提着长剑,守在了控制室入口,目光冰冷地看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每一条巷道,每一段矮墙,每一座残破的建筑,都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用血肉填满的战场。联盟修士不断倒下,防线在绝对的力量和数量优势下,被一步步压缩、撕裂。
一个时辰后。
东线,赵虎身边最后一名东炎旧部倒下,他自己也身中数刀,拄着刀半跪在地,大口咳血,前方,数名玄铁盟金丹狞笑着逼近。
西线,百工阁外墙轰然倒塌一段,石头浑身浴血,被数道法术同时击中,巨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单膝跪地,巨斧脱手,插入地面,但他依然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涌进来的敌人。
核心阵法控制室外,老吴长剑染血,脚下倒着数具尸体,但他自己也已伤痕累累,被“铜山”长老一拳震飞,撞破墙壁,跌入控制室内,吐血不止。阿青惊叫一声,想要去扶,却被“铜山”长老那狞笑着跨过门槛的巨大身影逼得连连后退,手中阵盘光芒骤然黯淡大半。
核心区域的外围防线,即将被彻底突破!真正的至暗时刻,降临!
就在这最后一道壁垒即将崩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所有人的瞬间——
东南方向的夜空,那道疾驰了不知多少万里、穿越了无数阻碍的暗金色流光,终于如同陨星坠落般,携带着撕裂长空的尖啸与焚尽一切的怒意,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进了铁壁城战场的最核心,砸在了内城核心区域的上空!
流光敛去,一道挺拔如枪、周身暗金色火焰缭绕、眼中燃烧着焚天怒火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赫然出现在那濒临破碎的防御光幕之上,挡在了“铜山”长老与阿青之间,也挡在了所有玄铁盟修士与联盟最后残部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萧逸竹,终于……在至暗的黎明之前,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