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迷途那令人窒息的永恒之夜,在被白墨一言喝退万千怨魂后,并未立刻恢复平静。破碎的记忆数据流在蓝色的“河面”上剧烈翻腾了许久,才仿佛心有不甘地缓缓平息,重新归于那种虚假的、死寂的流淌。
绿色的鬼火路灯忽明忽灭,映照着三人(或者说,两人一鬼)惊魂未定的脸。
凌九霄喘着粗气,体内那股因妖血短暂沸腾而带来的灼热感正在缓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被掏空感。他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核桃,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对盘了多年的宝贝早就不知道掉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亏到姥姥家了!核桃没了,阳寿快没了,现在还差点被一群死鬼当点心……这买卖,血亏!】 他内心在哀嚎,脸上却强撑着那副混不吝的表情,眼神瞟向身旁的白墨。
白墨依旧站得笔直,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退下”只是随口打了个招呼。但他垂在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微颤抖,勾勒出的符文残影比平时要凌乱数倍。他脸色比平时更白,不是那种缺乏血色的白,而是一种力量过度透支后的透明感。
【规则反噬……强行调用超出当前魂体负荷的律令,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白墨的思绪冰冷而精准,*但刚才那一刻,没有选择。他……不能有事。】*
“老、老大……”小鬼差阿元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飘过来,想碰白墨又不敢,只能围着他打转,“您没事吧?刚才、刚才那是……那是判官令吧?!绝对是吧?!您怎么会……”
白墨一个眼神扫过去,平淡无波,却成功让阿元把剩下的疑问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化作一连串倒吸冷气的声音。
“迷路了。”白墨收回目光,言简意赅地陈述现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阿元,找路。”
“啊?哦!找路,对,找路!”阿元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掏出他那本快散架的《地府新手导航(含忘川迷途特别篇)》,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啊,按导航说,过了刚才那片‘记忆漩涡’,应该能看到‘引魂灯塔’的基座才对……怎么还是这片鬼样子?”
凌九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吐槽:“得,指望你这不靠谱的导航,咱们怕不是要在这鬼地方安家落户,直接实现阴间再就业。”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丹田,“我说白大人,您刚才那么威风,能不能顺便给指条明路?再这么晃悠下去,我怕我没被怨魂啃了,先因为阳寿耗尽嗝屁着凉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也是提醒。三日阳寿,如同悬顶之剑,时间每流逝一分,他的危机感就加重一层。
白墨闻言,视线落在凌九霄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点。一点微弱的、带着秩序力量的灵光在他指尖凝聚,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边。”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些许。
【他状态不对。】 凌九霄心头一紧,那点因为对方隐藏实力而升起的不爽和疑虑,瞬间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取代。“啧,麻烦。”
三人(鬼)沿着白墨指引的方向,在寂静的蓝色数据流和扭曲魂影中前行。气氛沉默得诡异,只有阿元偶尔翻动破导航的沙沙声,以及凌九霄因为虚弱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迷蒙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了一点不同于鬼火路灯的、稳定的暖黄色光芒。
“有光!是灯塔吗?”阿元惊喜地叫道。
靠近了些,才发现那并非什么灯塔,而是一座极其突兀地矗立在忘川河畔的小小亭子。亭子样式古朴,飞檐翘角,里面隐约坐着一个人影,正在……煮茶?
亭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歇脚亭】。
“地府还有这服务?五星差评景区里的VIp休息室?”凌九霄挑眉,职业病让他下意识开始计算,“在这地方开茶馆,垄断经营啊,这得赚多少……”
亭中那人闻声抬起头。那是一个穿着地府低级文官服饰、面容普通到扔进鬼堆里瞬间找不到的中年男子,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仿佛对三人的到来毫不意外。
“三位远来辛苦,若不嫌弃,可入亭饮杯粗茶,稍作歇息。”文官的声音温和,没什么起伏。
阿元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不对劲啊……忘川迷途里什么时候有歇脚亭了?导航上没标啊……”
凌九霄没动,眯着眼打量那文官,手指在袖中悄悄掐算,眉头越皱越紧。【算不出吉凶,一片迷雾。要么是普通人,要么……就是厉害到能完全遮掩自身命数的老怪物。】
白墨却似乎毫无戒备,径直走了过去,在文官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姿态自然得像是回了自己家。“有劳。”
文官笑了笑,熟练地斟了一杯茶,推到白墨面前。那茶水色泽清亮,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能安抚魂灵的清香,与周围阴冷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
凌九霄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一屁股坐在白墨旁边的石凳上,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文官和亭子内部扫视。
文官又倒了两杯茶,分别推向凌九霄和阿元。阿元战战兢兢不敢接,凌九霄却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
【嗯?居然是好东西?这茶香……能温养魂体,甚至对稳固我那摇摇欲坠的寿元灯都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好处。地府基层公务员待遇这么好了?】
“好茶。”白墨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司殿大人亲自在此煮茶迎客,我等受宠若惊。”
“噗——咳咳咳!”凌九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强行咽下去的结果就是呛得满脸通红。
司殿?!地府一司之主,仅次于阎罗判官的大人物,穿着低级文官的衣服,在忘川迷途这种鬼地方开黑店……啊不,开茶馆?!
阿元更是直接吓得魂体都淡了几分,差点当场表演一个鬼魂蒸发。
那文官,或者说,司殿,脸上的笑容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白先生好眼力。”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目光转向凌九霄,尤其是在他捂着胸口咳嗽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朋友,身上似乎有些……不便。”
凌九霄瞬间警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看出来了?看出我阳寿将尽?还是看出了我半妖的身份?】他脸上却扯出一个痞痞的笑:“不便?是啊,特别不便,穷得很,司殿大人要是方便,随便赞助个万儿八千的功德点,我就很方便了。”
白墨在桌下,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凌九霄的手背,微凉。一个无声的提醒:稍安勿躁。
司殿闻言,居然哈哈笑了起来,不像其他地府官员那样对凌九霄的“油滑”表示反感。“凌老板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风趣。”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白墨,意有所指,“白先生,前路漫漫,关卡重重。有些规矩,即便是‘故人’,也不好一再破例。”
白墨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没说话。
司殿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从此处往西三百里,可见‘孽镜台’。不过,镜台守卫森严,没有通行凭证,怕是难近分毫。”他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复杂符文的黑色腰牌,轻轻放在石桌上,推向白墨。
那腰牌上散发着淡淡的、与周围环境同源却又更加精纯的阴气。
“此物,或可助三位省去些麻烦。”司殿的笑容深了些许,“就当是……答谢白先生方才‘稳定’迷途之功。”
【稳定?是指他刚才吼那一嗓子?这司殿果然看到了!他不仅不追究,还主动帮忙?有诈,绝对有诈!】凌九霄内心的警报器响成了一片。
白墨看着那枚腰牌,没有立刻去接。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忘川数据流在亭外无声奔腾。
几秒后,白墨伸出手,拿起了腰牌。“多谢。”
司殿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茶已喝完,路也已指明,三位请便吧。”他做出送客的姿态。
白墨也不多言,起身便走。凌九霄虽然满腹疑窦,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拉着还在发呆的阿元跟上。
走出亭子一段距离,凌九霄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座歇脚亭连同里面的司殿,如同海市蜃楼般,在迷蒙的雾气中渐渐淡化,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喂,白墨,”凌九霄凑近,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那家伙什么意思?他认出你了?这算什么?地府内部的腐败?官官相护?还是……陷阱?”
白墨摩挲着手中那枚冰凉的腰牌,目光望向西方,那是孽镜台的方向。
“他只是在……投资。”
“投资?投资什么?投资你官复原职,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凌九霄追问。
白墨侧过头,看了凌九霄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带着一种凌九霄看不懂的深沉。
“投资一个……可能性。”
说完,他不再解释,将那枚象征着“麻烦”与“捷径”的腰牌收入袖中,继续前行。
凌九霄看着他清瘦挺拔却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那盏风中残烛般的寿元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卷入的,可能远不止是“bUG修复”那么简单。
这地府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而他和白墨,似乎正被一股无形的暗流,推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