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驿站”外围的防御光幕已摇摇欲坠,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的肥皂泡。牛头鬼将率领的巡逻队结成的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那些袭击的恶灵并非乌合之众,它们行动间带着某种被精密操控的协调性,眼眸中燃烧着不祥的、统一的暗红色光芒,疯狂冲击着防线,目标明确地指向驿站内部。
“他娘的!这些玩意儿是吃了兴奋剂吗?!”凌九霄嘴上骂着,动作却不慢。他没有硬碰硬,而是像条滑溜的泥鳅,在混乱的战团边缘游走。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描”着战场。
【左边三个,能量波动同频,核心驱动在中间那个的脊柱第三节!右边五个,是个小型合击阵法,坎水位那个是弱点!啧,这操控手法挺阴险啊,专门针对魂体稳定性下手,维修费肯定不便宜!】
他不再需要算盘,手指在虚空中急速点动,如同在敲击无形的键盘,精准计算着每一个敌人的“价值”和“破绽成本”。
“牛头!让你左边第三排第二个的兄弟后退三步,对,就现在!”凌九霄突然高声喊道。
那鬼差下意识照做,刚退开,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就猛地爆开一团混乱的能量乱流,将扑来的两个恶灵卷入其中,发出凄厉的湮灭嘶嚎。
“右边!乾位那个,打他脚踝!对!就那儿,性价比最高!”
又一名鬼差依言出手,果然轻易破除了一个小型合击阵。
牛头鬼将一边挥舞着巨斧劈砍,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凌九霄一眼,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这生魂什么来头?比我们地府自己的战术分析师还快还准?!】
白墨的战斗方式则与凌九霄截然相反。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松,几乎未曾移动。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空中稳定地勾勒,一道道银色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游鱼,精准射出。
他的攻击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符文所至,并非直接毁灭恶灵,而是精准地切断它们与幕后操控者之间的能量链接,或者修改它们周身的局部“规则”——比如,让某个恶灵挥舞利爪的速度瞬间减缓千分之一秒,恰好撞上同伴的攻击;或者让另一个恶灵脚下的空间规则暂时扭曲,让它自己绊倒自己,扰乱了整个进攻节奏。
【能量链接点,脊柱下三寸。规则干涉,重力参数微调。合击阵能量流转节点,巽位偏移。】 他内心冷静得如同在批阅公文。
他的力量,源于对规则本质的理解和驾驭,如同一位高超的程序员,直接修改着攻击目标的“底层代码”。
两人一动一静,一个在微观层面计算破绽、引导攻击,一个在规则层面釜底抽薪、瓦解体系。明明没有事先商量,却配合得如同经过千次演练。
凌九霄负责发现“性价比”最高的突破口,白墨负责用最小的代价实现最有效的“清除”。
一个恶灵突破了鬼差的阻拦,嘶吼着扑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白墨。凌九霄眼神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指尖一道微不可查的、带着奇异安抚和引导力量的妖力弹出,后发先至,点在那恶灵的能量核心旁侧,让它前扑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和偏转。
几乎在同一瞬间,白墨勾勒的银色符文无声而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断了那根连接恶灵与幕后操控的暗红能量线。恶灵眼中的红光熄灭,身体如同断线木偶般瘫软下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凌九霄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下意识地保护了那块木头?他耳根有点发热,立刻扭过头,对着另一边大喊:“阿元!发什么呆!记录战损!回头好找阎王爷报销!”
白墨的目光则在那瘫软的恶灵和凌九霄微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勾勒符文的速度,微不可察地快了半分。
在两人这种堪称“作弊”的配合下,加上鬼差们的奋力反击,驿站外的恶灵很快被清扫一空。
战斗结束,驿站周围一片狼藉,能量逸散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舞。鬼差们开始打扫战场,处理那些失去动力、变成空壳的恶灵残骸。
凌九霄松了口气,感觉魂体又虚了几分,忍不住心疼地呲牙:“亏了亏了,这一架打的,魂力消耗够我卖三天茶了!”他下意识摸向怀里,触碰到那个装着凝神膏的琉璃盏,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白墨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方干净的、带着淡淡冷冽墨香的手帕。“擦一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落在凌九霄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上。
凌九霄愣了一下,别扭地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嘟囔道:“……谢了。这手帕洗洗还能用吧?别让我赔,全新的我可赔不起。”
白墨:“……不必。”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报信的鬼差又跑了过来,神色比刚才更加慌张,手里捧着一枚闪烁着急促红光的玉简。
“判、判官大人!凌、凌先生!阎君急令!”鬼差将玉简呈上。
白墨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凝了几分。
凌九霄凑过去:“怎么了?那女阎王又催债了?”
白墨将玉简递给他。凌九霄接过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却触目惊心的字:
【天道“燃料”回收程序已启动初步检索。坐标:忘川驿站。建议:立即隐匿,深度休眠可干扰检索。】
下面还附了一份简短的“深度休眠”操作指南,看起来像是某种紧急避险方案。
“燃料……回收程序……”凌九霄喃喃念出这几个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之前罗刹的警告和三生石看到的可怕未来,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这不是遥远的威胁,而是已经开始的倒计时!
他抬起头,看向白墨,声音有些发干:“这‘深度休眠’……是什么意思?”
白墨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声音低沉:“封闭五感,停滞思维,降低一切生命与能量活动迹象,如同……假死。是规避天道检索的有效手段。”
“假死?”凌九霄的声音猛地拔高,“要多久?”
“短则数十年,长则……未知。”
“数十年?!未知?!”凌九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开什么玩笑!老子阳寿就剩那么点了!休眠几十年?出来直接就可以下葬了!这买卖血亏!不干!”
他烦躁地原地转圈,手里的核桃再次遭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怎么办?怎么办?打又打不过,躲又要耗光寿命……】
白墨看着他焦躁恐慌的样子,眸色深沉如夜。他忽然上前一步,靠近凌九霄,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魂体散发的微光。
凌九霄被他这突然的靠近弄得一愣,停下了转圈,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嘛?”
白墨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握住了凌九霄那只紧紧攥着核桃、指节发白的手。
凌九霄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挣脱,却发现白墨的手看似修长白皙,力量却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
“你……”凌九霄的话噎在喉咙里。
白墨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指尖亮起柔和的白光,迅速在凌九霄手背上画下一个极其繁复而古老的银色契约符文。符文成型瞬间,便悄无声息地融入凌九霄的魂体之中。
“以此契约为引,”白墨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撞入凌九霄有些慌乱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你若沉睡,我必相随。黄泉碧落,时空尽头,规则……亦不能阻。”
凌九霄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符文融入时那微凉而坚定的触感,以及白墨指尖那淡淡的墨香。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陪我一起休眠?他疯了?!】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之前所有的愤怒、不安、算计,在这一刻都被冲得七零八落。他看着白墨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无比认真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得厉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判官!地府的首席判官!你跟我一起休眠?地府怎么办?规则怎么办?”
“规则,可破。”白墨重复了之前的话,语气却更加坚定,“你,更重要。”
凌九霄:“……”他感觉自己的魂体都要烧起来了,耳根红得透彻。他猛地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白墨,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疯子!真是个疯子!谁要你陪!老子……老子才不睡那种亏本觉!”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握紧了那只被画下契约的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怀里的琉璃盏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
一直躲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阿元,看着自家老大红透的耳根和判官大人那堪称“石破天惊”的誓言,内心已是滔天巨浪:
【完了完了!判官大人这已经不是拔毛了,这是直接把一身羽毛薅下来给我老大做窝了!还附赠终身陪睡服务?!这、这算官宣吗?!我们地府是不是要准备份子钱了?!】
白墨看着凌九霄故作强硬的背影,没有再逼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但周身那股冰冷的规则气息,却似乎悄然融化了些许。
他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刚才握住那人手腕时,那不同于地府任何魂体的、带着生机与暖意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