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祖巫的意志化身虽已消散,但那道温润厚重、指向明确的意念,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烙印在东王公的心神之中。
那不仅是前往后土部落的路径指引,更蕴含着一丝独特的大地道韵,让他对“承载”与“厚德”有了更直观的感悟。
他没有丝毫迟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遵循着指引,离开了那片冰火交织、法则破碎的核心区域,朝着不周山原址外围,后土部落所在的方位飞去。
踏入太乙之境后,他的速度远超以往,对空间的理解也更为深刻。即便不施展全力飞遁,也很快穿越了那片混乱危险的废墟地带,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连绵起伏的山脉呈现出一种沉凝的土黄色,散发着浓郁的大地精气。虽然同样残留着大战的痕迹,但比起核心区域的彻底破败,这里显然经过了有意识的梳理和修复。
巨大的石质建筑依山而建,风格粗犷古朴,上面铭刻着古老的巫族图腾,散发着蛮荒而强大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旺盛的血气与煞气,但也多了一份属于族群的秩序与生机。
这里,便是十二祖巫部落之一,以后土祖巫为首的巫族核心聚居地之一。
东王公的降临,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显然后土已然有所交代。但当他落在部落中央那片由整块巨大青石铺就的广场上时,依旧感受到了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这些目光的主人,有身高数丈、肌肉虬结的巫族战士,有身上缠绕着藤蔓、气息与山林合一的小巫,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普通的巫族老人和孩童。但无一例外,他们体内都蕴含着强大的气血之力,与脚下的大地隐隐共鸣。
刑钺抱着他那杆血色长枪,站在广场边缘,脸色依旧有些复杂,但并未上前阻拦。磐石大巫则站在稍远处,对着东王公微微颔首示意。
“东王公道友,请随我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着简单麻衣,手持一根枯木手杖,面容慈和的老者走了过来。
此人身上的气息并不如何强悍,却与整个部落、与脚下的大地浑然一体,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这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大巫,专司祭祀与沟通祖地之灵。
东王公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对着老者拱手:“有劳。”
跟随老者,穿过粗犷的石殿和廊道,最终来到了一座看似普通的石屋前。石屋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门扉上刻画着一个象征着大地与承载的古老图腾。
老者停下脚步,躬身道:“祖巫在内等候道友。”
东王公点头,推门而入。
石屋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仿佛自成空间。没有家具,只有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不知名兽皮制成的蒲团。而后土祖巫,正端坐于蒲团之上。
这一次,并非意志化身,而是真身!
她的真身与之前的化身样貌一致,麻衣赤足,容颜端庄慈和。但真身在此,那股浩瀚、厚重、承载万物的道韵更加磅礴而真实。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洪荒大地的中心,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与安宁。
“道友请坐。”后土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空处。
东王公依言坐下,神色平静。面对一位真正的祖巫,他感受到了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印证大道的兴奋。
他的太乙概念道果在体内缓缓运转,秩序之力稳定心神,存在之力锚定自身,抵御着那无处不在的、源于生命层次的自然威压。
“恭喜道友,太乙道果初成,根基之稳固,道韵之奇特,实属罕见。”后土目光清澈,直接点破了东王公的修为,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叹。
“侥幸有所突破,比不得祖巫亘古修行,执掌大地权柄。”东王公谦逊一句,随即开门见山,“不知祖巫邀贫道前来,所为何事?”
后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道友之前言及,欲以‘概念’为刃,引导劫势,甚至铸新天。不知这‘概念’之道,究竟为何?又如何能作用于这浩瀚天地,无量量劫?”
这是要论道了。并非简单的交流,而是对东王公所修之道的一次深入探询与评估。
东王公心知这是展示自身价值的关键时刻。他略一沉吟,并未藏私,朗声道:“所谓概念,乃万物万法运行之底层规则,是构成‘存在’与‘意义’的基石。”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一丝“秩序”概念浮现,化作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流转:“此为秩序,是规则,是法理,是结构。天地运转,四季轮回,乃至族群规章,皆蕴含秩序。”
符文变幻,化作混沌色泽,明灭不定:“此为混乱,是无序,是变数,是生机之源。万物生长,机缘巧合,量劫起落,亦离不开混乱。”
继而,一股坚定、稳固的“存在”意蕴弥漫开来,使得他掌心的虚空都仿佛变得更加“真实”:“此为存在,是基石,是锚点。万物皆因‘存在’而显化,失去‘存在’,则归于虚无。”
最后,一点极致的黑暗,带着终结、寂灭的意蕴浮现,虽然微弱,却让后土的目光微微一凝:“此为终末,是消亡,是归宿。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终,此乃天地循环之理。”
四种概念在他掌心交替演化,相互碰撞,又相互依存。
“而贯穿这一切,统合这一切的,”东王公声音变得缥缈,掌心诸般概念异象归一,化作一点混沌初开、仿佛蕴含万物根源的光点,“便是根源。一切之始,万物之因,法则之源,存在之本。”
他看向后土,目光灼灼:“贫道所修,便是认知、理解、乃至掌控这些构成世界的底层概念。量劫,看似是煞气累积、因果爆发,其本质,亦是多种概念(如杀戮、毁灭、混乱、终末)的激烈演化和失衡。
若能洞察其概念根源,未必不能以概念制概念,引导其部分力量,削弱其破坏,甚至……以其为养分,滋养另一种‘概念’的成长。”
后土静静地听着,看着东王公掌心那变幻莫测的概念演化,她的眼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
作为执掌大地、承载万物的祖巫,她对世界的认知更多源于血脉传承和与天地自然的共鸣,对于这种将天地法则拆解为底层“概念”并试图掌控的修行方式,感到既新奇又震撼。
“道友之道,立意高远,直指本源。”后土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感慨,“然概念之力,玄之又玄,操控不易。稍有不慎,反噬自身,甚至可能引动更大的规则混乱。道友如何保证,你的‘引导’,不会变成另一种‘失控’?”
东王公坦然道:“无法绝对保证。此道亦是蹒跚学步,如履薄冰。但贫道愿以自身道果为凭,以这方天地为试。至少,比起坐视劫波席卷,万物同悲,奋力一搏,寻那一线生机,总好过束手待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屋,仿佛穿透石壁,看到了外面那些巫族子民:“更何况,祖巫心怀慈悲,不忍见苍生罹难,天地残破。贫道此法,或可为这必死之局,增添一个……变数。”
后土沉默了片刻,石屋内只有两人悠长的呼吸声和那若有若无的概念道韵在流淌。
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变数……或许吧。”
她抬起手,指向石屋的虚空。顿时,土黄色的光芒凝聚,演化出洪荒大地的缩影,山川河流,湖泊海洋,清晰可见。
而在那大地与天穹之间,两条由无尽煞气与因果纠缠形成的血色孽龙正在疯狂咆哮、撕咬,象征着巫妖之间不死不休的杀劫。
“此为当前劫运显化。”后土声音带着一丝沉重,“道友既言可引导概念,可能在此演法,示之一二?”
她要亲眼见识,东王公的手段!
东王公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后土演化出的那两条血色孽龙之上。
他并未试图去攻击或削弱任何一条孽龙,那等同于直接对抗量劫大势,非他目前所能及。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引动了自身对“秩序”与“存在”的领悟,结合那一丝“根源”之力,小心翼翼地,将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秩序稳定”与“存在锚定”的概念意蕴,如同播撒种子一般,融入了后土演化出的那片洪荒大地虚影之中。
这缕意蕴,并非针对巫族或妖族任何一方,而是作用于那片被战火蹂躏、法则动荡的“天地”本身。
奇迹发生了。
在那洪荒大地的虚影中,几处原本因为煞气冲击而显得格外黯淡、法则紊乱的区域,在这缕概念意蕴融入后,竟然微微稳定了一丝!
虽然依旧残破,但那不断恶化的趋势,似乎被遏制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就仿佛在汹涌的洪流中,投入了几块微不足道,却异常坚固的礁石,虽然无法阻挡洪流,却让洪流的破坏力,在礁石周围,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这一点变化微乎其微,若非后土这等境界,几乎无法察觉。
但后土的瞳孔,却是微微一缩。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东王公并非以力强行干预,而是以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从更底层的规则层面,微微“加固”了那片区域的“存在”基础,提升了其内在的“秩序”。
这无关力量强弱,而是一种境界和方法的展示!
东王公做完这一切,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消耗不小。他散去法力,看向后土。
后土久久凝视着那方虚影,看着那几处微微稳定的区域,目光深邃无比。
终于,她散去了神通,虚影消失。
她看向东王公,眼中之前的审视与疑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微弱的希望。
“道友之法,匪夷所思,却暗合大道至理。”后土的声音带着一丝肃穆,“吾虽无法尽解其妙,但已明其潜力。”
她站起身,对着东王公,微微躬身一礼:“为这洪荒天地,为这无量众生,后土……愿与道友,结此善缘。”
东王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他真正获得了这位慈悲祖巫的初步认可!
他亦起身还礼:“贫道,亦愿与祖巫同行,共寻那一线生机。”
石屋之内,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无形盟约,悄然达成。
而东王公的洪荒之局,也由此真正展开。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要借助巫族这条线,更深入地介入这场量劫,并开始尝试,汲取那弥漫在天地间的,属于“杀戮”、“毁灭”、“战争”的磅礴概念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