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序典章》初稿的内容,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整个天庭炸开了锅。
通明殿前,那座被东王公以“存在”概念具现化而出,高达九丈,三足两耳,通体呈现混沌色泽的万言鼎,几乎在典章内容公布的瞬间,便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无数道颜色各异、强弱不同的神念,如同百川归海,又似飞蛾扑火,从天庭的各个角落,从三十三天的不同宫殿府衙,疯狂地涌入万言鼎中。
这些神念,承载着天庭万千仙神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
其中,最为明亮、最为磅礴的,是来自底层天兵、普通仙吏、以及那些凭借实绩晋升的中下层仙官的神念。它们大多呈现出炽热的金红色,充满了激动、拥护与期盼。
“善!大善!晋升有据,赏罚分明,吾等寒门修士,终见曙光!”
“早该如此!以往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占着高位不做事,早该清退了!”
“权责明晰,日后办事再也不用担心被甩锅了!”
“圣皇客卿,真乃吾辈之福音也!”
这些神念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万言鼎内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支持力量,使得大鼎周身都蒙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红光辉。
然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更多颜色晦暗、气息驳杂,充满了焦虑、不满、乃至愤怒的神念。
这些神念,大多来自那些原本地位尊崇、却在新典章框架下利益可能受损的仙神。
他们或是出身高贵、跟脚不凡,以往晋升顺风顺水;或是身处清闲衙门,无所事事却能享受高位俸禄;或是与各方大教关系密切,习惯于超然物外,不愿受太多约束。
“荒谬!仙神晋升,岂能全以功德、能力论之?跟脚、福缘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各部权责划分如此细致,岂不是要将吾等束缚死?哪还有逍遥自在可言?”
“赏罚如此严苛,动辄剥夺仙禄,打下凡间,岂不闻上天有好生之德?”
“此典章若行,天庭与那凡间酷吏衙门有何区别?吾等仙家颜面何存?!”
这些神念如同污浊的暗流,在万言鼎内翻滚、冲撞,试图压制那金红色的支持之光。
更有甚者,一些神念中夹杂着隐晦的玉清仙光、太清道韵乃至西方梵力,显然背后有圣人道统的影子在暗中推动,意图搅乱局势,阻挠新典章的推行。
万言鼎轰鸣不绝,鼎身光华明灭不定,时而金红炽盛,时而晦暗深沉,清晰地反映了天庭内部支持与反对两股力量的激烈博弈。
凌霄宝殿内,昊天上帝通过昊天镜,密切关注着万言鼎的动静,脸色凝重。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鼎中传来的、几乎要将鼎炉撑爆的庞杂意念。支持者虽众,但反对者的力量同样不可小觑,且大多盘踞在要害部门,或有着深厚的背景。
“果然……阻力不小啊。”昊天喃喃自语,虽知道这是推行变革必然要经历的阵痛,但具体该如何平衡,如何决断,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通明殿中,东王公依旧平静地盘坐着。万言鼎内的喧嚣与冲突,仿佛与他无关。他的神念如同最高明的鉴宝师,冷静地梳理、分析着鼎中汇入的每一条意见。
他看到了支持者的热切,也看到了反对者的恐慌与不甘,更看到了那些隐藏在背后、试图搅浑水的别有用心之力。
“意料之中。”东王公心中毫无波澜,他编纂此典章,本就不是为了讨好所有人,真正的“秩序”,必然伴随着对旧有利益格局的打破与重塑。
他并未急于表态,也没有出手干预万言鼎内的意念交锋。他要让这场争论充分进行,让所有矛盾都暴露出来。唯有如此,最终定稿的典章,才能更具有包容性与可行性,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三日时间,就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喧嚣与争论中,飞快流逝。
整个天庭都仿佛笼罩在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氛围中,仙神们见面,讨论的话题几乎都离不开那部《新天序典章》。
各部司的公务甚至都受到了影响,许多仙神都心不在焉,时刻关注着通明殿的动静。
期限将至,万言鼎的震动达到了顶峰,鼎内光华混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可能炸开。
就在最后时刻,几道格外强横、带着凛冽煞气与不满的神念,如同利剑般,狠狠刺入了万言鼎中!
为首的,正是之前曾在凌霄殿宴席上出言试探的天猷副帅!他的神念之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抵触与质问:
“圣皇客卿!汝这典章,欲将我雷部、斗部等征战之士,与那文书、仪仗之仙置于同等考核?岂不闻术业有专攻?征战之功,岂是区区功德数字所能衡量?此条不改,我雷部上下,难以心服!”
紧随其后的,还有数位同样执掌天庭征伐、刑罚之权的神将星君的神念,皆表达了类似的不满。他们代表着天庭内部最强硬、也最注重实际战力与军功的一派,对新典章中某些“一刀切”的量化标准提出了强烈质疑。
这股力量的加入,使得反对的声浪再次高涨,甚至隐隐压过了支持的一方!
万言鼎嗡鸣震颤,混沌色的鼎身上,竟然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似乎已无法承受这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意念冲击!
所有关注此事的仙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这《新天序典章》,尚未正式颁布,就要胎死腹中了吗?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凝滞到极点的刹那——
通明殿内,东王公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眼,他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穿透了殿壁,看到了那即将崩裂的万言鼎,以及鼎后那无数双或期盼、或抵触、或冷漠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殿外万言鼎的方向,虚虚一按。
没有言语,没有神通光华。
但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极点的 “秩序”概念之力,瞬间笼罩了万言鼎!
鼎内那原本混乱不堪、激烈冲突的亿万神念,在这股至高“秩序”之力的梳理下,竟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开始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自行分门别类,归纳整合!
支持的意见,反对的理由,合理的质疑,无理的取闹……所有的声音都被清晰地剥离、呈现出来。那即将崩裂的鼎身,也在“存在”概念之力的稳固下,裂纹弥合,重新变得稳固如山。
东王公的声音,再次平静地响彻在所有仙神心头,不带丝毫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日已至,诸君之言,贫道已悉知。”
“典章之立,非为苛责,乃为求公;非为束缚,乃为明序。”
“雷部、斗部诸位将军所言,确有道理。征战之功,自与文书不同,当有专属考量,此条可议,当细化之。”
“然,法度之基,在于公平。特权不可长,陋规不可存。此乃底线,不容动摇。”
“今,依诸君建言,对初稿进行修订。修订之后,颁布试行。试行期间,有何窒碍,可再行调整。然,既已颁布,便需遵行。违者,依新典论处。”
他的话语,既展现了从善如流的胸怀,采纳了合理的部分(如对军功考核的细化),又坚守了核心原则(公平、法度),更明确了推行步骤(试行、调整),同时强调了律法的严肃性(颁布即需遵行)。
一番话语,有理有据,有柔有刚,瞬间将原本几乎失控的局势,重新纳入了“秩序”的轨道。
万言鼎渐渐停止了嗡鸣,鼎身光华内敛,恢复了古朴混沌的模样。
天庭上下,无数仙神,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在细细品味着圣皇这番话。
许多人虽然心中仍有疑虑或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客卿的手段,确实高明,让人难以找到继续激烈反对的理由。
昊天上帝在凌霄殿中,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敬佩之色更浓。他知道,最艰难的一关,似乎已经过去了。
东王公收回手掌,目光再次投向眼前那卷《新天序典章》的虚影,开始根据万言鼎中汇总的合理意见,进行最后的修订。
真正的考验,在典章颁布试行之后,但至少,他已经成功地,将“秩序”的种子,深深地植入了这片看似固化的天庭土壤之中。
变革的车轮,已然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