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的街道比城北更显繁杂,酒肆茶楼鳞次栉比,货郎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氤氲的烟火气裹着初春的暖意,漫过青石板路。
武少与周庸乘坐的乌木马车正缓缓前行,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漏进些许街景。武少靠窗而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狄公遗剑,目光却透过车帘的缝隙,警惕地扫视着窗外的人流。
自离开大理寺起,他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起初以为是错觉——长安街头本就人多眼杂,难免有好奇的目光落在官车上。可随着马车驶近城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愈发强烈,像是有一双眼睛,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死死盯着他们的行踪。
“武公子,怎么了?”周庸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武少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周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周庸一愣,连忙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有追逐打闹的孩童,还有挎着菜篮的妇人,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没有啊,都是些寻常百姓,没什么异常。”
武少没再多说,只是将车窗的缝隙收窄了些。他知道,周庸久居朝堂,虽办案经验丰富,却对江湖中的暗中窥伺缺乏敏感度。那种感觉绝非错觉——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带着恶意的、冰冷的注视,像毒蛇蛰伏在暗处,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他悄悄握住了剑柄,指腹感受到剑鞘上温润的木纹。五年闭门,他并未荒废武艺,师父留下的剑法口诀,他每日都会勤加练习,只是从未在人前显露。此刻,那股潜藏的危险气息,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而在街道东侧的一座三层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着青灰布衣的男子。他戴着一顶竹编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男子面前摆着一壶冷掉的清茶,却未曾动过一口,目光透过斗笠的缝隙,死死锁定着街上那辆缓缓行驶的乌木马车。
此人正是秦峰。
他腰间缠着一根不起眼的黑色腰带,腰带内侧藏着一柄七寸短匕,靴筒里还插着三枚透骨钉,都是便于隐蔽出手的利器。他本是将门之后,祖父曾是凌烟阁功臣,父亲战死沙场后,家道中落,他隐于市井,却一直暗中关注朝堂动向。
三日前,他收到一封密封的密函,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狄”字印章。密函中只有短短数语:“武少出山查魏廉案,恐遭暗算,速往护之,事成之后,自有分晓。”
秦峰认得这印章的样式——那是狄仁杰生前常用的私印,当年他父亲曾受狄公恩惠,临终前叮嘱他,若日后有狄公相关之人需相助,务必倾力而为。无需多问,他便知道这密函的分量,当日便动身前往长安,暗中追踪武少的行踪。
从静思院到枯井现场,再到大理寺,秦峰一直隐于暗处,观察着武少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出来,这位狄门弟子虽年轻,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沉稳与敏锐,查案时细致入微,逻辑缜密,果然不负狄公亲传之名。
而就在刚才,秦峰注意到了异常。
马车行至街角时,一个推着杂货担子的货郎,看似随意地靠在路边的老槐树下,目光却频频瞟向马车。货郎的担子上摆着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看似寻常,但秦峰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右手一直藏在担子下方,指关节泛白,显然握着什么东西。
更可疑的是,货郎的鞋子——那是一双黑色的皂靴,鞋底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与城南街道的青石板路格格不入,反倒像是从城郊枯井附近带来的。
秦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右手悄悄搭在腰间的短匕上,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货郎。
马车渐渐靠近老槐树,货郎的身体微微绷紧,头微微低下,像是在整理担子上的货物,右手却从担子下方缓缓抬起,手中握着一枚三寸长的飞镖。飞镖通体呈暗绿色,尖端泛着幽光,显然淬了剧毒——与魏廉所中之毒,或许正是同一种。
秦峰心中一凛,他看得清楚,货郎的目标是马车车窗的位置,那里坐着的正是武少。
就在飞镖即将脱手的瞬间,秦峰猛地抬手,指尖弹出一枚铜钱。铜钱带着破空之声,速度快如闪电,精准地击中了货郎的手腕。
“哎哟!”货郎吃痛,手腕一麻,飞镖“叮”的一声掉落在青石板路上,滚到了路边的排水沟里。
这一声轻响被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掩盖,几乎无人察觉。周庸正低头与武少说着魏府的情况,并未在意;武少虽听到了声音,却只当是哪个货郎不小心掉落了东西,只是下意识地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货郎脸色一变,没想到会突然失手。他顾不上捡起飞镖,目光扫向四周,似乎在寻找是谁暗中出手。当他的目光扫过酒楼二楼时,秦峰早已低下头,端起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斗笠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神。
货郎心中惊疑不定,不敢久留,连忙推着担子,想要混入人流中逃走。
秦峰岂能容他脱身?他放下茶杯,起身快步走到楼梯口,脚步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下楼时,他刻意放缓了速度,融入下楼的食客中,看似随意地走向街对面。
此时,武少的马车已经驶过老槐树,继续往魏府方向前行。货郎推着担子,正准备拐进旁边的小巷。
秦峰眼神一冷,脚下发力,身形如鬼魅般窜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没有直接动手擒住货郎,而是在经过货郎身边时,看似无意地撞了一下担子。
“砰!”担子失去平衡,上面的胭脂水粉、针头线脑散落一地。
“你走路不长眼啊!”货郎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弯腰去捡散落的货物。
这一耽搁,便给了秦峰机会。秦峰顺势蹲下身,像是在帮货郎捡东西,左手快速探出,指尖在货郎的膝盖弯处轻轻一点。
货郎只觉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发软,根本用不上力。这是秦峰家传的点穴手法,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会让人暂时无法行动,不会造成永久伤害,也不会留下明显痕迹。
“你……你想干什么?”货郎又惊又怕,抬头看向秦峰,却只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
秦峰没有理会他,捡起地上的一个胭脂盒,看似随意地放回担子上,实则悄悄将一枚小小的标记——一枚刻着“秦”字的铜片,塞进了货郎的衣领里。随后,他站起身,融入人流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街角。
没过多久,两名大理寺的衙役路过这里。他们是周庸安排在后面,负责保护马车安全的,刚才隐约看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查看。
“你怎么跪在这儿?”衙役看到货郎狼狈的样子,厉声问道。
货郎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秦峰刚才在点穴时,顺带封了他的哑穴。他只能指着散落的货物,又指着自己的腿,呜呜呀呀地比划着。
衙役们觉得可疑,这货郎神色慌张,举止怪异,而且那双皂靴确实不对劲。“把他带走!带回大理寺问话!”
两名衙役架起货郎,拖着他往大理寺方向走去。货郎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走,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而此时,武少的马车已经抵达魏府门前。
武少下车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经过的老槐树方向,眉头微蹙。他总觉得刚才那声轻响和货郎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下车后便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武公子,怎么了?”周庸见他驻足不前,问道。
“没什么。”武少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或许是我多心了。我们进去吧。”
他迈步走进魏府,心中却暗自警惕。刚才的危险,虽然一闪而逝,但他能肯定,那绝非意外。有人想要他的命,而且对方的动作很快,很隐蔽,若不是刚才那声轻响让他有所察觉,恐怕已经遭了暗算。
是谁?是杀害魏廉的凶手吗?还是背后的利益集团,怕他查出真相,想要杀人灭口?
武少握紧了腰间的狄公遗剑,指尖感受到剑鞘的温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查案的深入,后续的危险只会更多。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查明真相的决心。
而在魏府对面的屋顶上,秦峰正趴在瓦片上,目光透过屋檐的缝隙,注视着武少的身影。他看到武少安全进入魏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刚才的出手,虽然仓促,但还算顺利。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成功化解了杀机,还将刺客交给了大理寺,算是暂时解决了眼前的危险。
秦峰从怀中掏出那封密函,再次看了一眼。密函上只说让他保护武少,却没说保护多久,也没说后续该怎么做。但他知道,武少查的案子牵扯甚广,背后的势力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寸步不离地暗中保护。
他将密函收好,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好地隐藏在屋顶的阴影中。魏府的院墙很高,里面的情况无法看清,但他能听到府内传来的哭声和说话声。他知道,武少在里面查案,必然会遇到各种阻碍,甚至可能再次遭遇杀机。
秦峰的右手再次搭在腰间的短匕上,眼神锐利如鹰。他就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时刻准备着,只要武少有危险,他便会第一时间出手,化解危机。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屋顶的瓦片,洒下斑驳的光影。秦峰趴在阴影中,呼吸平稳,全身的肌肉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他不知道这场保护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但他记得父亲的叮嘱,记得狄公的恩惠,更记得密函上的托付。他会一直守在暗处,直到武少查明真相,平安无事。
而此时的魏府内,武少已经开始了对书房的探查。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守护着他,为他挡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杀机。
这场牵扯甚广的奇案,因为秦峰的暗中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武少与秦峰之间,这桩未曾谋面的渊源,也在悄然生根发芽,即将在后续的查案过程中,绽放出意想不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