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的破庙,残垣断壁间爬满了枯藤,晨雾尚未散尽,带着刺骨的寒意。风卷着枯叶掠过破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为这荒僻之地更添了几分肃杀。苏凝霜一身黑色劲装,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正静候在庙内的石柱后。她身形紧贴着冰冷的石壁,气息沉凝,如同融入阴影的猎手,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约定的时辰一到,一道佝偻的身影从庙外踉跄而入。来人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袖口磨得发白,头发花白如霜,用一根破旧的木簪随意束着,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如同被岁月雕刻的老树皮。他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走路时一瘸一拐,正是苏凝霜联络的江湖暗桩——以消息灵通闻名的“顺风耳”老蔡。
“苏姑娘,你要的消息,老夫查到了。”老蔡走到庙中央,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包裹,小心翼翼地递给苏凝霜。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喘息,显然是长途跋涉后体力不支。
苏凝霜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心中一阵急切。油纸包入手微沉,还带着老蔡身上的汗味与尘土气息。她快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笔画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显然是老蔡逐字记录下来的。
“老蔡,辛苦你了。”苏凝霜低声道,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庙外的动静,“这些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蔡咳嗽了几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服下,缓解着喉咙的干涩,“老夫花了三天时间,跑遍了洛州城内外,走访了当年在长安城外驿站当差的老驿丞、给狄公诊治过的郎中,还有几个当年恰巧在官道上见过狄公回京的江湖人。这些都是他们亲口所说,老夫一字未改,连语气都尽量还原了。”
苏凝霜不再多言,低头快速浏览着笔录。麻纸因受潮而有些发皱,炭笔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核心信息依旧清晰可辨:
“长安四年九月初十,狄公从洛阳启程返京,同行者仅两名随从,皆是贴身护卫,神色匆匆,似有急事在身,沿途未做任何停留。”
“九月十五,狄公一行抵达长安城外三十里的驿站,驿丞见其面色苍白如纸,咳嗽不止,说话时气息不稳,左臂袖口隐隐有暗红色血迹渗出,似是受伤未愈。”
“九月十六,狄公入宫面圣,逗留约一个时辰后出宫。当日午后,便传出狄公‘病重’的消息,太医院院判李御医亲自前往狄府诊治,事后对外宣称‘狄公积劳成疾,兼中奇毒,需闭门静养三月,不可见客’。”
“九月下旬,京中流言四起,有宫人私下议论,称狄公因调查宗室事务触怒了某位权贵,遭人暗中暗算,所谓‘病重’实为掩人耳目,实则是被软禁在府中。”
“十月初一,狄公府中戒备骤然森严,除太医院御医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探望,连狄公的亲眷都只能在府外遥遥相望。有附近居民称,曾看到黑衣人影在府外徘徊,似是在监视。”
“长安五年正月,狄公‘病愈’复出,重新上朝理政,却绝口不再提及宗室异动之事,行事也愈发低调谨慎,不再像往日那般直言敢谏。半年后,便传出狄公病逝于府中的消息。”
苏凝霜的指尖停在“兼中奇毒”“遭人暗算”“软禁”等字样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根据狄公手札的记载,他离开洛阳时,体内的幽冥草毒素已基本解除,为何回京后会再次中奇毒?而且“病重”的时间点,恰好是在他入宫面圣之后,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老蔡,当年给狄公诊治的御医是谁?现在还能找到吗?”苏凝霜抬头问道,眼中满是急切,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老蔡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当年给狄公诊治的是太医院院判李御医,此人医术高明,深得陛下信任。不过他在狄公病逝后不久,便以‘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为由告老还乡,返回了老家雍州。可谁知,他回乡次年便‘暴病而亡’,死得蹊跷得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老夫派人去雍州打听,当地村民说,李御医死得突然,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便被家人抬着下葬了,下葬时连棺材都没打开,直接埋进了祖坟。有人怀疑他不是自然死亡,但没人敢多问,毕竟李御医曾是朝中重臣,背后牵扯甚广。”
“又是杀人灭口。”苏凝霜咬牙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玄甲组织的手段之狠辣,远超她的想象,为了掩盖真相,竟连太医院院判都不放过。
“那驿站的驿丞和见过狄公回京的江湖人呢?他们有没有说狄公回京途中遇到了什么异常?”苏凝霜继续追问,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驿丞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记性不太好,但提到狄公那次入住,印象却十分深刻。”老蔡回忆道,努力梳理着杂乱的信息,“他说狄公抵达驿站时,随行的两名随从神色慌张,一直守在狄公的房间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连送水送饭都只允许放在门口。夜里,曾有几名蒙面人试图闯入驿站后院,被随从发现后发生激战,虽然蒙面人被击退,但驿站的马厩却被人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两匹驿马,还有一名驿卒在救火时被误伤。”
“至于那几个江湖人,他们是当时恰巧路过长安城外的官道,看到狄公的马车被一群黑衣人拦截。”老蔡补充道,“他们说黑衣人大约有十几人,个个身手矫健,手持利刃,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狄公的马车去的。狄公的随从拼死抵抗,双方激战了近一个时辰,最终随从护着马车冲出了重围,但其中一名随从当场战死,另一名也受了重伤,马车的车轮都被砍坏了,一路颠簸着驶向长安。”
苏凝霜心中一沉,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狄公手札的记载结合起来——狄公离开洛阳时,玄甲组织已察觉他的调查触及核心,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回京途中的拦截、驿站的暗杀、御医的暴毙、“病重”的传闻,这一系列事件环环相扣,显然是玄甲组织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阻止狄公揭露他们的罪行,甚至可能是想趁机灭口,永绝后患。
“老蔡,还有一个问题。”苏凝霜盯着老蔡的眼睛,语气凝重,“当年狄公‘病重’期间,有没有宗室成员或武氏外戚去探望过他?尤其是宁王李宪。”
老蔡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仔细回想了片刻:“老夫打听的时候,找到了一位当年在狄公府中当差的老仆,他说狄公‘病重’期间,确实有几位宗室成员和朝中官员去探望过,其中就包括宁王李宪。不过奇怪的是,宁王只在府外停留了片刻,让下人转交了一份慰问的礼品,便转身离开了,并未入内探望,说是‘怕打扰狄公静养’。”
老仆还觉得奇怪,因为宁王与狄公向来交好,两人经常一起探讨时政,关系十分密切,按常理来说,狄公病重,宁王理应入内探望,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但宁王却只是匆匆一瞥便离去,行为实在反常。
“果然是他。”苏凝霜心中一凛,宁王李宪的行为太过可疑。结合之前的线索,他极有可能就是“暗主”,当年狄公回京后,他之所以去狄公府探望,或许根本不是出于情谊,而是为了确认狄公是否真的“病重”,是否还具备继续调查玄甲组织阴谋的能力。
“苏姑娘,这些消息对你有用吗?”老蔡问道,眼中带着一丝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在江湖中打滚多年,深知这些消息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若对苏凝霜无用,他便打算尽快远离洛阳,避避风头。
“非常有用。”苏凝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递给老蔡,“这是给你的酬劳,多谢你冒着风险打探这些消息。后续如果还有关于宁王或玄甲组织的任何消息,麻烦你继续打探,随时联系我,酬劳加倍。”
老蔡接过银子,入手冰凉沉重,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贴身藏好,点了点头:“苏姑娘放心,老夫一定尽力。不过玄甲组织行事隐秘,手段狠辣,你也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被他们盯上。”
苏凝霜应了一声,目送老蔡一瘸一拐地离开破庙,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之中。她不再停留,立刻转身,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洛阳城疾驰而去。她知道,这些新的线索至关重要,必须尽快告知武少等人,整合所有证据,揭开狄公“病重”的真相,以及宁王李宪的真实面目。
晨雾中,她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寂静的旷野,朝着洛阳城的方向疾驰,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晨雾覆盖,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