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舰艇平稳地航行在返回安全点的航线上,将危险的荒星远远抛在身后。医疗舱内一片肃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随舰军医刚刚完成初步检查,神色凝重地对米迦说:“少将,您内腑震荡不轻,骨翼根基受损,至少需要一周的绝对静养,期间绝不能再动用骨翼或进行高强度战斗。”
他又转向靠在医疗床上的顾沉,“公爵阁下是精神力和体力双重透支,需要长时间静养恢复。”
顾沉闭着眼,脸色苍白,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他确实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力几近干涸。
米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看向军医,冷静地吩咐:“优先确保公爵无恙。我的伤,我自己清楚。”
这时,诺和“归雁”小队的首领顾一走了进来。诺的目光先是急切地落在米迦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他除了脸色差些并无明显外伤后,才跟顾沉礼貌又疏离的打了个招呼。
“到底怎么回事?”诺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星穹殿和公爵府虽离得远,但这一路应该都是安全星域……”
顾沉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不过条理清晰:“三架‘幽灵’狙击艇,标准的军方围杀战术。武器是制式的,但做了伪装。目标明确,就是要将我们彻底摧毁。”
米迦补充道:“他们时机抓得很准,在我们刚脱离帝都星防御圈,尚未进入军团常规巡逻区时动手。行动干脆利落,是专业好手。”
顾一接过话来:“和我们初步分析的结论一致。对方有备而来,而且能量不小。”
诺听着,拳头捏得死紧,炽红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肯定是第二军团恩塞!还有罗素家那些阴沟里的老鼠!”
顾沉没有直接肯定,只是看向顾一:“‘归雁’接下来的任务,是确保我们抵达‘荧光’基地前,航线绝对安全。”
‘荧光’是顾沉指定的一处秘密安全点,位置只有他和极少数核心成员知晓。
“是,公爵。”顾一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诺看着顾沉,又看看米迦,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注意到,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他哥哥的视线也总会不经意地落在顾沉身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专注——混合着担忧与全然信任。
而这位雄虫公爵,虽然看似虚弱,但在下达指令时,那种强大的气场,竟让他有一瞬间忽略了对方是个需要被抱上舰艇的“残废”。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诺心里有些烦躁。他别扭地移开目光,闷声道:“我去检查防御系统。”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随着诺的离去,医疗舱的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舱内恢复了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运行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顾沉一直强撑的精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微微偏头,看向坐在身旁椅子上的米迦。
米迦也正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褪去了战场上的锐利,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后怕。
“还好吗?”顾沉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沙哑,目光落在米迦军服背后那处狰狞的裂口上。
米迦下意识想挺直背脊,表示自己无碍,但对上顾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最终只是微微摇头,低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他更担心的是顾沉,“您……感觉怎么样?”
顾沉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米迦额角沾染的一抹灰尘,动作温柔而自然。“脏了。”他轻声说。
这个细微的触碰让米迦身体微微一颤。他习惯了受伤和忍耐,却很少被人如此细致地对待,尤其是在对方也虚弱不堪的时候。
“抱歉,让您涉险了。”米迦垂下眼眸,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如果他再强一些,或许……
“不是你的事。”顾沉打断他,语气平静却笃定,“是他们按捺不住了。”他顿了顿,看着米迦低垂的眼,补充道,“而且,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撑不到现在。”
这不是客套的安慰,而是陈述事实。
米迦抬起头,对上顾沉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那目光仿佛有温度,熨帖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安与自责。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倾身,更靠近了顾沉一些,是一个无声的守护姿态。
顾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坚毅,心中又柔软了几分。他重新闭上眼,却没有抽回被米迦下意识轻轻握住的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安全的医疗舱里,手轻轻交握,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存在,驱散着劫后余生的冰冷与后怕。无需更多言语,一种深刻的理解与羁绊在静谧中无声地流淌加固。
就在救援舰艇驶向“荧光”基地的同时,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影像和简要文字说明,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都星网炸开。
画面中,背景是荒凉峡谷和隐约可见的飞艇残骸,米迦·卡洛林少将银发凌乱,军服破损,背后是撕裂的痕迹,而他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横抱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的顾沉公爵,一步步从洞穴的阴影中走出。画面的冲击力无与伦比。
标题耸动:【铁证!公爵重伤,雌君舍命相护!刺杀背后真相几何?】
舆论瞬间被点燃,比之前更加疯狂。
【我的天!公爵殿下看起来伤得好重!】
【米迦少将自己也受伤了,还这样抱着雄主……这才是真正的雌君啊!】
【军方必须给个说法!是谁动的手?!】
【呵呵,一个废了的雄虫,也就配被雌虫抱着了。】
【楼上闭嘴!没有少将血战沙场,有你在这里敲键盘?!】
支持顾沉米迦的声浪前所未有地高涨,而保守派的诋毁在确凿的影像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这背后,自然有修斯老管家和云翊暗中推波助澜的功劳。
皇宫内,虫皇看着光屏上的画面,指尖轻轻敲击王座扶手。
“倒是演了一出好戏。”他语气听不出喜怒,“顾沉这小子,是真废了,还是装的?”他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坠机九死一生。“看来,他的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了。或许,该让罗素家再送个‘懂事’的去看看。”
他并不在意顾沉的生死,只在意平衡与掌控。
恩塞上将的办公室则气氛凝重。他看着星网上一边倒的舆论和那刺目的画面,既愤怒于灭口失败,又隐隐有一丝得意。
“顾沉就算没死也废了!看他那样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他对心腹烦躁的说,“齐宁和多唯那两个混蛋肯定会借机发难!去,把之前准备好的那几个替罪羊推出去!一定要把尾巴扫干净!还有,查!到底是谁把证据漏出去的!”
与此同时,齐宁上将和多唯中将正在进行一次加密通讯。
“多唯,看到了吗?他们伤得不轻。”齐宁语气冷硬。
“看到了!妈的,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多唯在屏幕那头有些暴躁,“元老院那边,你怎么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提案,要求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彻查此次袭击,恩塞必须避嫌。”齐宁道,“你的虫,在灰烬星域继续施压,不要停。”
“明白!老子看他能缩到什么时候!”
云翊则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将一份关于罗素家族非法矿产交易的详尽分析报告,通过层层加密网络,发送到了修斯的私虫终端。
附言只有一句:【此物或可助公爵一臂之力。】 他的论文《精神力觉醒与自主意志》也已完稿,正通过特殊渠道送往几家核心学术期刊的主编手中。风暴在舆论场和上层建筑中同时酝酿。
救援舰艇悄无声息地抵达了“荧光”基地。这是一个位于小行星带深处的隐秘空间站,规模不大,但设施齐全,防御严密。
当舱门再次打开时,顾沉依旧被米迦稳稳地抱在怀中。基地内部柔和的光线洒在两人身上。顾沉微微睁开眼,看向米迦近在咫尺,难掩疲惫的侧脸,轻声开口,气息拂过米迦的耳廓:“辛苦了。”
米迦步伐稳健地走下舷梯,闻言,冰蓝色的眼眸微垂,与顾沉对视,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的职责。”
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某种壁垒彻底消融。他们是盟友,是伴侣,更是可以将后背完全交给彼此的战友。
他们刚出去,就见一个沉稳而熟悉的身影正静立在接驳口,正是老管家修斯。他一丝不苟的礼服依旧笔挺,但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担忧和见到顾沉性命无恙后瞬间放松的神情,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公爵,雌君。”修斯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惯常的恭敬,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欢迎回来。”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顾沉苍白的脸和米迦背后的裂痕,没有多问,只是侧身引路,“一切准备就绪,医疗舱和静室都已安排妥当。”
进入基地内部,来到一间安全性和舒适度都极高的套房后,米迦才小心翼翼地将顾沉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然后他也在顾沉的强势要求下,躺进了医疗舱。
直到确认周围再无旁虫,修斯才向着顾沉,深深躬身,语气带着深深的自责:“老奴护卫不力,令公爵身陷险境,万死难辞其咎。”这短短一两月就遭遇了两次致命暗杀,是他无能。
“与你无关,修叔。”顾沉靠在沙发里,声音疲惫却清晰,“对方处心积虑,防不胜防。起来吧。”
修斯这才直起身,他看向顾沉,语气变得凝重:“公爵,您之前通过紧急频道下达的指令,‘影’……已经做出了回应。”
顾沉眸光微动,示意他继续说。
“在您遇袭后约三小时,第二军团下属一支负责与‘深蓝’星盗团联络的秘密小队,在边境星域被不明势力全歼,无一生还。”修斯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
“同时,我们和齐宁上将那边,都收到了匿名送达的部分证据,指向恩塞上将与该星盗团的资金往来,以及他们策划此次袭击的部分通讯记录。证据很巧妙,能引起轩然大波,却不会直接暴露来源。”
修斯顿了顿,看向顾沉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另外,根据‘影’顺着线索的追查,我们锁定了第四军团后勤部一名被克莱尔拉拢的中级军官,多唯将军已经暗中将其控制。‘影’首领……托我向您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利刃已拭,静待归鞘之期。’”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顾沉缓缓靠向沙发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入骨的弧度。
他听懂了。“影”用一次干净利落的反击和关键情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与能力。那句“静待归鞘之期”,则是在表明态度:
他们认可了顾沉这位持刃者,愿意听从号令,但最终的“归鞘”,即完全的效忠,还需要顾沉给出下一个明确的、足以让他们心服口服的指令。
这不是下属的汇报,而是潜在合作者展现实力后的等待。
“告诉他们,”顾沉开口,言语中带着决断的力度,“‘鞘’已备好。他们的下一项考验,是罗素家族的核心。我要看到他们的‘诚意’。”
他没有具体说怎么做,是刺杀,是瓦解其势力,还是收集罪证,这本身就是对“影”能力和判断力的进一步考验。
“是,公爵。”修斯心领神会,立刻应下。他明白,这是公爵对“影”的又一次驱动,也是反击的号角正式吹响。
顾沉的目光转向窗外基地内部模拟的自然风光,眼神幽深。
“修斯,把我们在元老院的虫动起来,将‘影’送来的证据,选择合适的时机,一点点放出去。”
“是。”
“还有,”顾沉看向医疗舱里治疗的米迦,语气柔和了些,“联系齐宁上将和多唯叔叔,将我们安全抵达的消息,以及……关于那名军官的处理情况,告知他们。让他们可以放开手脚了。”
“明白。”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平静的语气下,是即将掀翻帝都格局的惊涛骇浪。
处理完修斯汇报的相关事务后,顾沉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汹涌而来。他扶着额头,身体微微晃动。
刚从医疗舱出来守在门外的米迦仿佛有所感应,立刻推门而入,快步上前扶住他。“雄主!”
顾沉顺势靠在他身上,将大部分重量交付过去,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没事,只是有点累。”
米迦扶着他躺下,为他盖好薄毯,自己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在这里。”
顾沉看着他,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米迦放在床边的手。
米迦微微一怔,随即反手将他的手握紧。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劫后余生的最后一丝寒意。
顾沉望着天花板,轻声说,像是在对米迦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这里很安全。”
“现在,该我们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