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裴与冬临的婚礼,在“晨曦”空间站如期举行。皇室主办,联姻对象又是军界新晋上将,场面自然极尽盛大。
空间站主体大厅被改造得如同传说中的神国花园,穹顶是全息模拟的璀璨星河,缓缓流转,仿佛汇聚了宇宙所有的祝福。无数悬浮摄录机如同趋光的飞虫,嗡嗡作响,将这场盛大的婚礼同步转播至帝国每一个角落。
穹顶之下名流云集,虫皇与虫后端坐主位,给足了这对新婚夫夫排场。这番光景,与当初米迦被一纸命令赐婚雌奴,甚至没有举办任何公开仪式,只在档案上留下冰冷记录的过往,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大厅里虫很多,空气有点闷。大皇子正和几个贵族子弟说笑,眼神却不时瞟向几位家世显赫的雌虫。
伦桑上将独自坐在不太起眼的角落,慢悠悠地晃着酒杯,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西奥多会长正与几位老牌贵族雄虫谈笑风生,眼神不时精明地掠过全场。
顾沉和米迦到得不算早,进来后也没往前面凑,就在靠近弧形观景窗的一个安静角落停了。
顾沉依然坐着轮椅,膝上搭着一条薄毯,姿态闲适。米迦站在他身侧,手里端着一杯未曾动过的琥珀色酒液,眼眸平静扫过全场,将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连同这场精心编排的繁华,一并纳入眼底。
他们周围的议论声很小,但也有不少虫往这边看,眼神各式各样,看完又赶紧转回去,假装忙着聊天。
“瞧见没,那位就是米迦中将……”
“啧,同样是皇子,境遇真是天差地别……”
“他身边就是顾沉公爵?看起来倒是……不像传闻中那么……”
“嘘,小声点,别忘了克莱尔是怎么倒台的。”
恩裴在仪式台那边站着,一身白礼服,正跟几个老派贵族说话。他脸上带着笑,应付着来往的祝贺,但笑容为及眼底。转头的间隙,恩裴目光扫过角落,在顾沉和米迦身上停了半秒,嘴角的弧度没变,眼神沉了沉。
米迦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既无羡慕,也无愤懑,只有一片事不关己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挑衅都更让恩裴感到不适。
就在这时,顾沉礼服袖口下的加密通讯器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借着调整毯子的动作,低头瞥了一眼。是第四军团多唯发来的密报:
【K-11星域边缘,侦测到第二军团三支快速反应舰队异常集结,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动向不明,疑似威慑性巡航。】
顾沉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靠近米迦,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瞧,恩裴上将自备的新婚‘贺礼’到了。位置在K-11星域。”
米迦眼神冷了下去。K-11星域,毗邻第一军团防区,位置极其敏感。恩裴在他自己的婚礼上,一边扮演着顺从的皇子雌君,一边却在边境亮出獠牙,进行赤裸裸的武力示威。这份“嚣张”与“算计”,确实符合他的风格。
就在这时,舒缓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起,瞬间转移了全场宾客的注意力。所有的低语和骚动都平息下来,目光聚焦于主通道的尽头。
十六皇子冬临身着繁复华丽的白色礼服,由宫廷侍从引领着,缓缓走向恩裴。他微微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步履轻盈得像是在飘,那单薄的身影在盛大场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也格外……适合被镜头捕捉,激发保护欲。
宣誓,交换信物。整个过程,冬临都完美扮演着一个羞涩、不安、任由命运摆布的皇室雄子。
他偶尔抬起眼看向恩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依赖与纯粹的仰慕,每当与恩裴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神相触,他便会像受惊的小动物般飞快地垂下眼帘,苍白的脸颊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
“冬临……”米迦看着仪式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演技……倒是越发精湛了。”他想起记忆中那个总是躲在廊柱后,怯生生看着他的小雄虫,心头浮起难以言喻的复杂。
顾沉的目光掠过冬临那双在宽大袖袍下悄然蜷起的手,未置一词。
仪式流程在一种表面无比和谐,内里却各怀心思的氛围中平稳推进,直到虫皇缓缓站起身,准备发表象征性的皇室祝词,将这场联姻的政治意义推向最高潮。
变故,就发生在这万众瞩目的瞬间。
靠近主通道的宾客中猛地爆出一阵短促的惊呼!一名低阶侍从打扮的雌虫骤然发难,手中寒光一闪,竟是突破了两名护卫下意识的拦截,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仪式台。
刺客目标赫然是背对着他,毫无防备的冬临!
“保护殿下!”
不知是谁厉声高喊,场面瞬间失控般混乱起来!大部分护卫的反应终究慢了致命的一拍,眼看那淬着冷光的锋刃下一秒就要触及冬临礼服下的后心!恩裴脸色骤变,下意识要将冬临护在身后。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恩裴侧后方的副官动作更快!
只见那副官侧身一步,精准地扣住刺杀雌虫的手腕,膝撞,反拧,夺刃,一气呵成,直接把虫摁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骚动戛然而止。
大厅内死寂一片,只剩下惊魂未定的喘息声。虫皇站在主位上,脸上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与愠怒,冰冷目光扫视着台下。
恩裴盯着被制服的刺客,眉头拧紧,随即他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怀疑,飞快地扫过全场,最终,在角落里顾沉和米迦波澜不惊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冬临似乎直到此刻才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吓得浑身剧烈一颤,脚下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猛地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向后倒去。
在身体失衡的慌乱中,他一把死死抓住了身旁恩裴结实的手臂,借此稳住身形。恩裴的身体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细微颤抖。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底掠过丝极隐蔽的排斥与烦躁,但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后,他终究强忍着,没有立刻将这只手甩开。
这场突如其来,又迅速被镇压的意外插曲,像一块被投入本就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事件本身。
婚礼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继续。
祝酒环节,顾沉和米迦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杯,并未沾唇。西奥多会长端着酒杯过来,热切寒暄了几句,话语里充满了对顾沉“卓越远见”“年轻有为”的赞美。
顾沉对这个精明的“盟友”还算“热情”,漂亮而得体的场面话回敬了不少,双方心照不宣地演给周围的虫看。
伦桑上将独自坐在不远处,隔着晃动的虫影,远远地对米迦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但对于新婚夫夫而言,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恩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带着始终低眉顺眼,紧紧跟随他的冬临,穿梭于各色宾客之间。敬酒、寒暄、接受祝贺,每一步都像是在布满荆棘的权力场上行走。
“恭喜啊,恩裴上将。”一位与罗素家素有来往的军部老牌将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如今可是皇室姻亲,前途无量,往后可要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家伙了。”话语里的恭维掩盖不住疏离和评估。
恩裴举杯,笑容得体:“您言重了,您是前辈,该是晚辈向您多请教才是。”
另一边,几位出身显赫的年轻雄虫聚在一起,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冬临和恩裴身上打转。大皇子搂着一位貌美的雌侍,晃着酒杯,语气轻佻地开口:“恩裴,我十六弟胆子小得很,你做为雌君,日后要好生伺候着,别辜负了父皇的恩典。”
他身旁的六皇子也笑着附和,眼神却带着雄虫间心照不宣的暧昧:“就是,冬临弟弟身子骨也弱,你可得仔细点。若是连只c级雄虫都伺候不好,你这上将的脸面往哪儿放?” 这话直接将恩裴的价值与“伺候”冬临的能力挂钩,极尽羞辱。
这些露骨的“提醒”和轻视,如同软刀子,一下下割在恩裴的尊严上。冬临的头垂得更低了,揪着恩裴袖口的手指微微发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恩裴脸上的笑容不变,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屈辱,微微欠身,声音平稳无波:“谨遵二位殿下教诲,恩裴必定尽心侍奉冬临殿下,不负陛下厚爱。”
他再次用“侍奉”一词,恪守着雌君的本分,也将所有挑衅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大皇子觉得无趣,哼了一声,不再看他。
在宴会厅的另一角,恩裴看到了自己的雄虫弟弟,恩尚·罗素。这位罗素家族如今名义上最珍贵的雄子,正被几个趋炎附势的小贵族围着。他看到恩裴的目光,脸上立刻堆起依赖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哥!”恩尚的声音带着少年虫特有的清亮,但眼神里却藏不住一丝紧张和心虚。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恩裴身旁的冬临,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是含糊地点头示意,然后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恩裴身上。
他压低声音道:“哥,家里几位叔父刚才找我,说……说想请你方便的时候,安排他们见见冬临殿下,还有,关于家族明年在军备采购方面的份额……”
恩裴看着自己这个被家族宠坏,遇事只会依赖他的弟弟,有些厌烦。罗素家族如今看似因他与皇室联姻而风光再起,实则内里空虚,全指望着他这桩婚姻带来的政治资源输血。
这些所谓的家属,关心的从来不是他是否被迫,处境是否艰难,而是能借此攫取多少利益。
“知道了。”恩裴打断他,语气十分冷淡,“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去陪着叔父们,别失礼。”
恩尚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恩裴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下,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转身走了回去。
一场婚礼,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掌声与鲜花背后的算计、轻慢与索取。
恩裴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浸了冰水的巨石,沉重而冰冷。他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扮演着怯懦角色的冬临,那双低垂的眼睫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他发现自己竟有些分辨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荆棘,这条路,他已经踏上了,便再无回头可能。
回程的悬浮车上,米迦松开领口,靠在座椅上,窗外流动的光影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
“K-11星域,”他先开了口,声音将方才的喧嚣隔绝在外,“恩裴想用舰队压境,给婚礼添点彩头,也给他自己挣面子。”
“虚张声势。”顾沉闭上眼,“他内部不稳,伦桑又断了他的后援,不敢真动手。无非是想找补点场子,顺便给我们添堵。”
“我知道。”米迦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那是一个思考战术时的习惯动作,“正因为他不敢动手,我们才不能只是看着。”
他侧过头,看向顾沉,眼眸在暗处显得格外清亮:“我准备把‘利刃’突击集群调到K-11毗邻区,进行实弹防空演习。范围,就贴着他们划定的边界线。”
这是对恩裴最直接的回应,你搞威慑演习,我就用更锋利的刀刃贴着你的鼻子演练,用绝对的实战能力将你的威慑变成一场笑话。
顾沉闻言,唇角微勾。他就欣赏米迦这种在战略上的敏锐和在战术上的果决。
“可以。”他点头表示赞同,随即温声询问,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支持:“需要第四军团配合什么?”
“暂时不用。”米迦的回答干脆利落,“你的技术,留在更关键的时候。”
顾沉不再多言。他完全信任他的将军在战场上的判断。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顾沉的目光掠过窗外浩瀚的星海,忽然温温地开口:
“等尘埃落定,一切走上正轨。我们找个时间,回青禾星一趟。”
米迦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
顾沉的视线从星空收回,落在米迦脸上,声音柔和又坚定:“不请无关的外客,也不要皇室那些烦虫的规矩。就你,我,雌父,齐宁上将。到时候,我们在那里,补办一场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婚礼。”
一场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只关乎爱与誓言,只与最重要家人分享的仪式。这不是对过去缺失的弥补,而是对共同未来的再次庄严承诺。
闻言,米迦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骤然闪现出明亮的光芒,似春日暖阳温柔地裂解了湖面的薄冰。
他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极轻地应了一声:“好”,然后伸出手,轻轻覆在顾沉的手背上。
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尽数藏在了这短暂却无比温暖的肌肤相触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车厢内温馨静谧的氛围才被米迦再次响起的声音打破,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回到了之前未尽的话题:“那个刺客……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像是生怕婚礼太顺利。”顾沉看着窗外流逝的星光,语气平淡,“虫皇自编自导的戏码,拙劣,但有用。至少,他把冬临彻底推到了恩裴身边。”
提到冬临,米迦不由得想起仪式结束时,冬临下意识抓住恩裴手臂的样子。那个动作,表面上看来完全是恐惧慌乱下的依赖,但出手的时机,用力的程度,似乎都透着一种微妙的精准。
“他抓住了机会。”米迦轻喃。在恩裴最需要扮演好“保护者”这个角色的关键时刻,精准地把自己放在了“被保护者”的脆弱位置上。这位他过去并未过多关注的十六皇弟,似乎比他原先预想的,要更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既定规则和周围虫的心理。
顾沉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与预见:“看来,恩裴往后的日子,注定不会无聊了。”
他不再多说,重新闭上眼,将帝都星越来越近的繁华灯火隔绝在眼帘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