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的会议总是通知的又晚又急促。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会议厅外,米迦从第一军团赶过来时,会议还没准备好。会议室门口的值班军雌见到他,立刻行礼,动作比平时更利落三分。
“中将。”
米迦略一颔首,没急着进去,在门外休息区的长椅坐下。里面还在做最后准备,隐约传来仪器调试的滴答声。他并不着急,只是垂着眼,像是在养神。
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恩裴·罗素的身影转过拐角,一身崭新的上将礼服,肩章也是新换的。他看到米迦,脚步微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虫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谁都没说话。恩裴率先移开目光,推开会议室厚重的门走了进去。
米迦又坐了几秒,才起身跟上。
椭圆长桌旁已经坐了不少虫。虫皇没来,主位上是那位由皇室特派,常驻军委会的参谋长。其下坐着军委会其他成员——六个资深文职官员和4个各军团的荣誉上将。
伦桑上将独自坐在第三军团那边,慢悠悠翻着面前的纸质材料。恩裴在第二军团的新位置坐下,手边放着刚沏的热茶,但他没碰。
那位军委会参谋长见虫来齐,扶了扶眼镜,宣布会议开始。
这场临时通知的会议,依旧冗长而沉闷。
前半段,由司法系统的代表宣读了关于原第四军团上将克莱尔的十七条罪状最终裁定。包括但不限于,滥用职权、贪墨军资、玩忽职守等。克莱尔被革除军职,移送军事监狱,等待最终判决。
这份迟来的处理结果,像一声沉闷的定音鼓,为第四军团之前那场干净利落的清洗画上了官方句号。
随后,是关于第二军团原统帅恩塞上将“因身体原因,难以履职,准其卸任并退出军委会”的通报,参谋长宣读完此项,将手中的报告翻过一页,补充道:“恩塞上将离任退养后,由恩裴·罗素上将加入最高军事委员会。”
恩裴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谨遵命令。”他声音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
真正的重头戏在晋职授勋。
“第四军团多唯中将,”参谋长的语调微妙地扬起半分,“近期在军团整顿、技术革新及K系列星域防卫中功绩卓着。
……鉴于第四军团现状及帝国防务需求,经军委会多次审议,兹晋升第四军团多唯中将,为上将,正式接管第四军团一切军务。”
多唯听完起身,敬礼,声音沉稳有力:“必不负帝国所托!”他目光扫过全场,在与米迦视线交汇时,微微颔首。
参谋长点点头,目光转向米迦,语气没什么变化,话却不一样了:“第一军团米迦中将,代掌军团期间,勤勉克己,功不可没。
然,考虑到其年纪尚轻,且原军团长齐宁上将情况未明,军团稳定为重。经讨论,第一军团仍由米迦中将继续代掌。”
依旧只有代掌,而没跟上应有的晋升,这话落下,会议厅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妙寂静。好几道目光明里暗里落在米迦身上,有看热闹的,有同情的,更多是探究。
米迦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并拢了一下,随即松开。他目光平静地迎向参谋长的视线,仿佛那锐利的审视与他无关。
坐在米迦对面的恩裴嘴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眼神冷得很。他自己刚被虫皇用晋升和婚姻绑死,这会儿看米迦被明目张胆地打压,非但没觉得痛快,反而有种物伤其类的憋闷。
伦桑上将端起茶杯,慢悠悠吹开浮沫,借着氤氲的热气遮住了眼底那点门儿清的讥诮。
“……即日起,多唯上将、恩裴上将、米迦中将将代表各自军团,正式加入军事委员会,拥有表决权。”
权力的格局在这一刻被重新书写。后续的军费汇报、次级军官调动,在这样的变动下,都显得乏善可陈。
会议终于结束,虫群陆续离场。
米迦刻意放慢脚步,不想与某些虫同行。然而,在军部大楼门口,他还是与恩裴狭路相逢。
夕阳的余晖将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恩裴似乎特意等在那里,他的脸上没了平时那层温和的伪装,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烦躁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
“米迦中将,”恩裴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真是辛苦你了,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还只是个‘代掌’的中将。还能这么平静,看来‘帝国之刃’在帝都待久了,也被磨钝了。”
米迦脚步未停,不欲理会。就在他与恩裴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恩裴的颈侧,散发出一缕极其微弱,带着安抚意味的雄虫精神力气息。
那是……标记完成后,短期内无法彻底收敛的残留印记。米迦脚步微顿。
他侧过头,双眸第一次认真地落在恩裴身上,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身崭新的上将礼服,看到其下被强行打上,属于另一个雄虫的烙印。
难怪他这位一贯“温和”的老同学今日如此不同……
恩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锐利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他强撑着冷笑:“怎么?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米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冷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低声陈述了他的发现:“你被标记了。”
“……”
一瞬间,恩裴脸上所有的表情,无论讥诮、烦躁,还是尖锐全都凝固了。随即,一种被彻底看穿后尊严扫地的暴怒,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烧得灰飞烟灭。
他精心掩饰的耻辱,他视为枷锁的证明,竟然被这个他视为宿敌的虫,如此轻描淡写地戳破!
“你他妈说什么?!”恩裴猛地逼近一步,周身属于S级雌虫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炸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眼神阴鸷得吓人。
“米迦,收起你那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看着就令虫作呕!” 话音未落,带着凌厉风声的拳头已直奔米迦面门!
这一下毫无预兆,又快又狠,包含了恩裴所有羞愤与失控的杀意。
米迦瞳孔微缩,反应却更快!他猛地侧头,拳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左手已格开恩裴的手臂,右腿带着千钧之力扫向对方下盘!
恩裴敏捷后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怒火取代。他不再留手,拳、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成了武器,攻势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击都朝着要害而去,不再是切磋,更像是搏命。
米迦沉默地应对,格挡,闪避,反击。他的动作没有恩裴那般外放的暴戾,却更加精准、高效。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冷静和对战局的洞悉。
“砰!”
一声闷响,他俩的拳头狠狠撞在一起,纯粹力量的对冲让双方都后退了半步。
“你疯了?”米迦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声音冷澈。
“疯?”恩裴低笑一声,眼神阴鸷,“真受不了你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你做雌奴那几天,也这么清高?”
这话已经远超寻常挑衅的范畴,带着一种失控的恶意。
话音落下,恩裴的拳头已带着风声再次砸来!米迦侧头闪过的瞬间,几缕被拳风切断的银色发丝缓缓飘落。
只见恩裴紧接着一记狠辣的侧踢直奔米迦腰侧,米迦反应极快地曲臂格挡。可就在发力碰撞的瞬间,一股陌生而尖锐的酸意猛地从胃里窜上喉咙。这感觉来得太快,太突兀,让他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
腿风擦着他的小臂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虽然大部分力道被卸开,残余的冲击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他脸色白了白,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恩裴敏锐地捕捉到这异常,他原本连贯的攻势下意识地一缓,眉头拧紧:“你……”
米迦却已强行压下不适,眼神冷冽如刀:“管好你自己!”他用一声冷斥打断了恩裴,同时,一记比之前更加迅猛,角度更为刁钻的反击,直取对方因惊疑而露出的破绽!
他将所有因身体异样而产生的慌乱与不确定,全都化为了此刻更加凶狠的攻击。
军部大楼前的空地上,两位帝国最顶尖的年轻雌虫将领,如同回到了血气方刚的军校时代,毫无花哨地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沉闷而骇虫,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下飞舞。
没有使用任何武器,也没有动用精神力,这是最原始直接的肉体与力量的碰撞,宣泄着积压了十数年的较劲、不甘与此刻同被命运捉弄的愤怒。
周围的卫兵目瞪口呆,却无一虫敢上前阻拦。这是高级将领之间的私斗,他们谁敢去拦啊。
最终,米迦抓住恩裴一个微小的破绽,侧身避开直拳,手肘狠狠撞在对方肋下,同时脚下猛地一绊!
恩裴闷哼一声,重心失衡,踉跄着向后倒去。但在彻底摔倒前,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硬生生拧转身形,一把死死攥住米迦的衣领,凭借体重将他一同狠狠拽向地面!
两人在尘土里翻滚,恩裴下落时,手肘无意间重重磕在了米迦的下腹。
“呃!”
米迦身体猛地一僵,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钝痛从小腹深处炸开,远超被普通击打该有的程度,让他眼前黑了一瞬,几乎瞬间脱力,他下意识蜷缩,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恩裴愣住了。他看着米迦瞬间惨白的脸和那只下意识死死按在小腹上的手,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逻辑上唯一能解释对方所有异常反应的念头,猛地闪过脑海。
“你……”
“两位,军部门口,打成这样,很难看。”
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伦桑上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几步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他身后的副官手里,军用终端的录制指示灯正亮着微光。这意味着,刚才的一切已被记录在案。
这比任何劝阻都有效。
恩裴和米迦几乎同时松开对方,迅速从地上起身。双方隔着几步距离,胸膛都在剧烈起伏,军装上沾满了灰尘,恩裴的嘴角破裂,渗出一丝血迹,米迦的额角也红了一片。
恩裴狠狠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复杂地瞪了米迦一眼,又瞥了一眼伦桑,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悬浮车。
米迦强忍着腹部的隐痛,站直身体,把破烂的军装尽量捋平,向伦桑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他的解围,然后沉默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伦桑看着他们分道扬镳的背影,对副官淡淡道:“把记录加密,存档。” 这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能换个大情分。
米迦推开公爵府的门,带着一身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
顾沉几乎是在他进门的瞬间就抬起了头。当看清米迦额角的青紫,以及那身沾满灰尘,甚至撕裂了的军装时,他手中的数据板“咔哒”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他立刻起身上前,动作快得甚至有些踉跄。他没有先问缘由,而是直接伸手,微凉的指尖极其小心地轻触米迦额角上的淤伤,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碰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他分毫。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点发紧,目光死死锁在米迦脸上的伤,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迅速积聚的风暴。
“……和恩裴。”米迦垂下眼,任由他检查,声音有些闷,“在军部门口,我们打了一架。”他看着顾沉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像在安抚:“雄主别担心,我没吃亏。”
这话并没让顾沉放松。他轻捧住米迦的脸,强迫他抬起眼,声音更沉了几分:“他碰你哪儿了?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到?”他的视线急切地在米迦身上扫过,生怕漏掉任何一处伤痕。
“没了,就脸上和手上。”米迦下意识地回答,那只想护住小腹的手蜷缩在身侧,终究没动。只是微微不适,他不想让雄主担心。
顾沉紧紧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像是要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然后,他猛地将米迦拉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他的脸颊埋在米迦颈窝,呼吸沉重。
“对不起……”顾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自责和后怕,“是我没护好你。”
他没有气米迦跟恩裴动手,他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没能让米迦远离这些糟心事,气自己在他受伤时不在身边。
米迦被他抱得有些疼,但心里那点因不公和打斗带来的寒意,却被这个怀抱的温暖一点点驱散。他抬手,轻轻回抱住顾沉,指尖穿过他脑后的黑发。
“不关雄主的事。”米迦的声音很轻,“我和恩裴从军校时起就经常格斗,有些架,总要打。”
顾沉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才慢慢松开。他再次仔细看了看米迦脸上的伤,眼底的风暴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取代。
“疼不疼?”他问,声音哑得厉害。
米迦看着他眼底清晰的痛色,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摇了摇头:“看见雄主,就不疼了。”
这句话让顾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拉起米迦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握在掌心。
“走,”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先去把身上清理干净,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
顾沉牵着米迦回到卧室,让他坐在床沿。灯光明亮,将他脸上的伤照得更加清晰。顾沉默默地去取了温水和软巾回来,小心翼翼地为米迦擦拭脸上和手上的尘土与血污。
整个过程里,顾沉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有那过分轻柔,生怕弄疼米迦一分的动作,泄露着他心底翻江倒海的心疼。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他低声说,用指尖蘸取了些许清凉的凝胶,细致地涂抹在米迦额角的淤青上。
米迦闭上眼,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清凉和雄主指尖温柔的触感,精神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但他能感觉到,顾沉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翻涌着浓郁的情绪。
“他为什么动手?”顾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为他涂抹药膏的指尖,温度似乎更低了些。
米迦沉默了一下,简略回答:“会议上……恩裴大概也觉得被羞辱了。”他没有提自己看破标记的事,那属于恩裴的隐私,也是他作为对手不愿多言的骄傲。
“他言语挑衅,是我没忍住。”他把冲突的原因揽了一大部分在自己身上。
顾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深深看了米迦一眼。他知道米迦没说实话,或者没说全。但他没有追问。他的雌君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和战场尊严,他选择尊重。
“下次,别亲自动手。”顾沉最终只是这样说,声音沙哑,“我会担心。”
处理完所有可见的伤口,顾沉将手轻轻覆在米迦的额头上。
“放松,我帮你梳理一下精神海。”他的声音很温和。
同时,一股庞大而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温暖的潮水,缓缓涌入米迦的精神领域。它细致地抚平了因激烈战斗和情绪波动而产生的每一丝涟漪,检查着是否有更深的隐患。
在这绝对安全的包裹中,米迦连日来的莫名疲惫被彻底驱散,意识逐渐沉入安眠。
确认他的雌君精神海平稳,身体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后,顾沉收回了手。他凝视着米迦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俯身,在那片淤青旁印下一个珍重而无声的吻。
然后,他直起身,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寂。他无声地离开卧室,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夜灯自动亮起。顾沉接通了加密通讯。
“公爵。”寂夜的身影出现在光屏上。
“查两件事。”顾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第一,恩裴·罗素的近况,要事无巨细。第二,调取军部大楼周边的公共监控,我要知道下午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及当时还有谁在场。”
“是。”寂夜领命,没有多余疑问。
通讯切断。顾沉靠在轮椅里,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他不会干涉米迦在战场和政敌面前的每一次正面交锋,那是他的雌君的选择和尊严。
但他会把所有线索牢牢抓在手里。一旦让他发现,这不仅仅是两只雌虫的私虫恩怨,而是针对米迦,有预谋的算计……
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让对方明白,动了他顾沉的伴侣,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