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主卧里,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
米迦靠在软枕上,脑袋一点一点,手里的数据板滑落到被面上都浑然不觉。顾沉从书房处理完事情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地把数据板拿开,又拉了拉滑下的薄毯。看着米迦沉睡中显得格外安静柔和的脸,顾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将军,平日里锋利得像把出鞘的刀,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流露出全然的放松和……一点点依赖。
孕早期的嗜睡来得毫无道理,米迦自己也有些无奈。他醒来时,发现顾沉就坐在床边看书,手还被他握着。
“醒了?”顾沉放下书,指尖蹭了蹭他的脸颊,“饿不饿?厨房温着粥,还是想吃点别的?”
米迦摇摇头,没什么胃口,但想起医生说要补充营养,还是说了句:“粥就行。”
顾沉点点头,却没立刻叫仆虫,而是观察着他的脸色,忽然问:“要不要试试新送来的甜果?修叔说味道不错,很清爽。”
米迦有些意外,他对甜食一向兴趣不大,但此刻听到“清爽”二字,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等一小碟切好了,晶莹剔透的果肉送上来,米迦尝了一块,清甜的汁水在嘴里化开,确实缓解了那点莫名的烦闷。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顾沉在旁边看着,心里默默记下:喜欢这个。
下午,米迦精神好了些,心里记挂着军团,忍不住又摸出了加密通讯器。刚点开梅里发来的简报,一只修长的手就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巧巧地把通讯器抽走了。
米迦抬头,对上顾沉似笑非笑的眼神。
“抓到一个不听话的病号。”顾沉把通讯器放到自己身后,俯身看他,“医生的话忘了?需要我帮你‘复习’一下吗?”
米迦耳根微热,有点被抓包的心虚,但嘴上还是坚持:“我就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顾沉态度很温和,但语气没得商量,“梅里他们能处理好。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判断,觉得我盯不住?”
这话就有点重了,米迦立刻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好休息。”顾沉把通讯器放得更远,重新坐回来,握住他的手,“等你精神再好点,我挑要紧的念给你听,行不行?”
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米迦知道雄主是担心他,心里那点因为无法掌控工作而产生的焦躁,被这份体贴稍稍抚平。他妥协地叹了口气,反手回握住顾沉:“……好。”
顾沉笑了,奖励似的在他眉心亲了一下。
就在这时,床头的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温馨。修斯管家的声音传来:“公爵,雌君。冬临殿下致电,希望能与雌君通话,表达关切。”
米迦和顾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顾沉拍了拍米迦的手,示意他安心,然后拿起通讯器,按下了接通和免提键
“冬临殿下。”顾沉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听不出情绪。
“顾沉公爵,打扰您了。”冬临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依旧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怯生生味道,但十分有礼,“我、我听说三哥旧伤复发,心里很是担心……不知三哥现在情况如何?可有好转?”
他的关切听起来真挚无比,完全是一个柔弱弟弟对兄长的牵挂。
顾沉看着米迦,米迦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想说话。顾沉会意,对着通讯器从容回应:“劳殿下挂心。米迦只是需要静养,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冬临像是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又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担忧,“只是……我听闻,三哥这次不适,似乎与……与恩裴有些关联?我心中实在不安,若是因为恩裴行事不当,冲撞了三哥,我代他向三哥赔罪,还请三哥千万不要动气,务必保重身体……”
这话听起来是赔罪和关心,但字里行间都在试探晕倒的真正原因是否与恩裴直接相关,甚至隐约有为恩裴开脱,怕顾沉因此报复的意思。
顾沉眼神微冷,语气却依旧平淡:“殿下多虑了。军雌之间切磋较量,实属寻常,米迦不会放在心上。至于旧伤,是陈年积弊,与昨日之事并无直接关联。殿下安心便是。”
他四两拨千斤,将冲突定性为“寻常切磋”,再次强调了“旧伤”,堵死了冬临进一步打探的路径。
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冬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被安抚后的轻松:“原来是这样……多谢公爵阁下告知,这样我就放心了。那、那不打扰三哥休息了,愿三哥早日康复。”
通讯切断。
卧室内安静下来。
米迦看向顾沉,挑了挑眉。顾沉嗤笑一声,语气带着点冷嘲:“你这弟弟,心思可不浅。” 一句都没提自己腿的事,全绕着米迦的“伤”和恩裴打转。
米迦没说话,只是重新靠回枕头上。冬临的这通电话,至少证实了一点:外界,尤其是皇室,对这件事的关注和猜疑,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深。而他和顾沉需要维持的“平静”假象,才刚刚开始。
冬临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卧室外就传来了动静。
一个清亮又难掩焦急的少年音,伴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米迦哥哥到底怎么样了?让我见他!”
是诺。
顾沉和米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来了”的了然,以及一丝暖意。
紧接着,是修斯管家温和的劝阻声,以及另一个更加冷静沉稳的声音介入调解:“诺,冷静点。米迦需要静养。”
片刻后,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修斯推开门,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公爵,雌君。诺少爷和云翊教授前来探望。”
他侧身让开,首先进来的是诺。他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似乎修剪得利落了些,脸上褪去了不少少年气的跳脱,眉宇间多了几分被磨砺过的沉静。
诺脚步很快,但在踏入房间的瞬间便克制地停住,先是规规矩矩地向顾沉行礼:“公爵。”然后才迫不及待地看向床上的米迦,那双炽红眼眸里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云翊,依旧是那副清瘦儒雅的模样。他先是对顾沉礼貌地颔首:“公爵。”随后目光便落在米迦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温和而关切,仔细打量着好友的脸色。
“米迦哥哥,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诺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他克制着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扑上去,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我没事,诺,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米迦看着诺那双写满担心的眼睛,语气放缓,带着安抚。
“真的吗?”诺狐疑地打量着米迦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明显不信,“以前受那么重的伤都没……”
“不骗你。”米迦温言。随即抬眼看向云翊,嘴角牵起一个带着点无奈的清浅弧度,“你也来了,我这点小事,倒把你们都惊动了。”
“你倒下可不是小事。”云翊走近几步,目光在米迦缺乏血色的脸上停留,又扫过床头那些明显不属于常规伤病的安排——特制的安神香氛,温度恰到好处的清水,以及顾沉那比平时更加寸步不离的守护姿态。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他看着米迦,语气带着老朋友之间的笃定和调侃:“看来,不只是‘旧伤’这么简单。恭喜了,公爵,米迦。”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轻轻掠过米迦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
米迦与云翊对视,知道瞒不过这位洞察力惊虫的挚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
顾沉将他俩的互动看在眼里,知道云翊已经猜到了,便也坦然,对着云翊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不过他又浅浅的补了句:“多谢。消息还需保密。”
“我明白。”云翊推了推眼镜,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有诺还在状况外,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底充满了困惑:“不是……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到底恭喜什么啊?!哥哥到底怎么了?!”
米迦看着诺这副依旧急躁却努力克制的模样,心里微软。他朝诺招了招手。
诺立刻凑近床边。
米迦抬起没输液的手,轻轻拍了拍诺结实的小臂,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与他平时清冷形象不符的柔和:“是好事。你要当叔叔了。”
诺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着米迦,又看看米迦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担忧,慢慢转变为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
“……虫蛋?”他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确认,得到米迦肯定的眼神后,他猛地直起身,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想欢呼,又想起这是病房需要安静,只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那双炽红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亮得惊虫。
“太……太好了!米迦哥哥!太好了!”他语无伦次,只能反复说着“太好了”,像个得到了全世界最宝贵礼物的孩子。
看着诺这纯粹的喜悦,房间里先前因冬临来电而萦绕的那点审慎,仿佛被这团热烈的火苗悄然驱散了几分。
云翊注视着挚友,眼中是真切的祝福,他轻声道:“恭喜。”这句祝福,比刚才对顾沉说的那句,多了几分只存在于老友之间的真挚。
顾沉将目光从诺身上收回,看向云翊。朋友真心的关怀与新生命带来的希望,确实让人心安,但他并未忘记现实的波澜。
“你们来得正好。”他开口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将话题引回正轨,“外面现在,是什么风向?”
云翊会意,推了推眼镜,神色也认真了起来:“这正是我们想跟你说的。”
诺闻言,也努力压下满心的激动,用力抹了把脸,站直了身体,炽红的眼眸里重新凝聚起专注。喜悦归喜悦,任何可能威胁到米迦哥哥和他未出世侄儿安全的事情,他都必须警惕。
“外面的风向,主要有三个。”云翊走到稍远一些的沙发边坐下,习惯性地开始梳理信息。“首先,伦桑上将在非正式场合驳斥了关于‘几个军团不合’的传言。”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继续道:“同时他用雷霆手段,把恩裴安插在第三军团核心位置的几个钉子全拔了,用的理由是‘玩忽职守’。动作干净利落。”
顾沉微微颔首。这符合伦桑老谋深算的风格,他在明确切割与恩裴的关系,并展示自己对军团的绝对掌控力。
“看来我们的邻居,终于选好了站位。”顾沉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米迦能感觉到他精神了一丝松懈。
“但坏消息是,”云翊适时泼下冷水,语气转冷,“皇室卫生署已经将《药剂管制条例》紧急提上日程,下周就要进行初审。摆明了冲着你来的。”
“下周?”米迦的眉头蹙紧了,这速度快得反常。
顾沉眼神沉了下去,这确实是个坏消息。但他没说话,等着云翊的下文。
“最有趣的是恩裴和冬临。”云翊的目光在顾沉和米迦脸上扫过,最后带着一种近乎看戏的玩味:“那位‘怯懦’的十六皇子,这几天频繁接见罗素家族的附庸。而恩裴,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将几个最顽固的家族元老,直接推到冬临面前。”
这消息让顾沉和米迦都怔了一下。
米迦蹙眉:“他在借冬临的手,清理家族内部的钉子?” 这像是恩裴会干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哪怕是他不情愿的婚姻。
顾沉嗤笑一声:“一个借势清理门户,一个借机培植势力。这对新婚夫夫,倒是各取所需。”
云翊带来的消息,像几块关键的拼图,瞬间将帝都看似混乱的局势勾勒出了一个更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