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四军团,绝密医疗中心。
特殊材质的隔离窗外,顾沉静坐于轮椅,顾一如同沉默的影子般侍立在侧。
隔离舱内,一名被精神海旧伤折磨多年,早已褪下军装的老兵,正紧闭双目躺在治疗仪上。他半边脸颊还残留着可怖的能量灼伤疤痕,那是多年前一场惨烈战役留下的印记。
首席研究员透过通讯器,发出指令:“注射。”
一名“影”卫成员,以精准的动作,将一管幽蓝色的药剂缓缓推入老兵静脉。
刹那间,监测仪器上的数据曲线猛地跳动!代表精神海稳定度的指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攀升,同时,能量残破度的曲线则断崖式下跌。
老兵身体先是微微痉挛,随即,他脸上那常年因痛苦而紧绷的肌肉,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最震惊的是,他脸颊上那狰狞的疤痕,边缘处开始泛起新生的肉芽,颜色逐渐变浅。
几分钟后,老兵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被伤痛和绝望磨蚀得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竟清亮得如同年轻之时。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原本因神经受损而不断颤抖的指尖,此刻十分平稳。
他猛地从治疗仪上坐起,滚落在地,面向隔离窗外的顾沉,以一个最标准,最虔诚的军礼,重重叩首。虽隔着隔音屏障,但那无声的哽咽与剧烈起伏的肩膀,已诉尽一切。
“效果符合预期。”顾沉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平静无波,“详细记录所有数据。后续观察等级提升至最高。”
“是,公爵!”研究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顾沉操控轮椅转身离开。顾一紧随其后,低声道:“另外两名观察对象情况稳定,效果类似。消息已完全封锁,知情者皆已重申保密条例。”
“嗯。”顾沉应了一声。他创造的这个药剂,必须在绝对的掌控之下,才能成为力量,否则将会是灾难。“青禾星的首批药剂,可以发出了。”
第一军团总部,米迦刚刚结束一场冗长的战术推演会。回到办公室,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私虫光脑上,一个专属的加密通讯请求正安静地闪烁着,是来自顾沉。
米迦立刻接通,设置了最高级别的反侦测屏障。
顾沉的身影出现在光屏上,背景是实验室的冷调光晕。“打扰你了?”他问道,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特有的低沉。
“没有。”米迦放下按着眉心的手,坐直身体,“刚结束会议。”
“嗯。”顾沉颔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幽兰草’初步临床观察刚刚结束。三名受试者,精神海损伤修复效果超过百分之八十,伴随的旧伤也有显着再生迹象。”
米迦的呼吸骤然一窒,眼眸瞬间睁大,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冲击力扫荡一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沉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失态表情,眼底掠过浅淡笑意,但语气依旧平稳:“根据数据模型推断,对非急性崩溃,属于长期萎缩和能量枯竭类型的精神海损伤……效果可能更显着。”
非急性崩溃、长期萎缩、能量枯竭……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劈入米迦的脑海。这描述的,不正是他雌父菲尔的情况吗?!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喉咙和眼眶,让他视线瞬间模糊。他猛地侧过头,手指用力抵住眉心,试图压下那汹涌而至的酸涩与狂喜。
雌父……有救了?那个被判定几乎无法逆转的损伤,那些让他日夜悬心,心疼不已的沉疴,真的……有希望了?
“雄主……”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青禾星的首批药剂和培育专家,已经出发。”顾沉的声音透过光屏传来,清晰地接上了他未尽的期盼与询问,“如果一切顺利,最快一周内,雌父就能用上。”
这句话,像一只温暖而坚定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因巨大希望而颤抖的心脏。米迦用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水光已被一种无比坚韧的光芒所取代。
“谢谢您,雄主。”千言万语,最终只凝聚成这最郑重的一句。
顾沉微微摇头:“这是我该做的。”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语气稍沉,“另外,寂夜刚传来消息,恩裴在暗中调查齐宁上将‘遇刺’案的边缘证虫。”
米迦立刻收敛了心神,眼神恢复锐利:“他想翻案?还是想找上将的麻烦?”
“更像是想找牵制我们的筹码。”顾沉分析道,“婚礼在即,他不会安静。你和上将通个气,让他和雌父在青禾星务必小心。”
“我明白。”米迦沉声应下。
结束通讯后,米迦独自在办公室里静坐了片刻。窗外是帝都永不熄灭的灯火,而他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亮堂。
一边是治愈雌父的希望在即,一边是敌虫阴险的步步紧逼。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火焰,灼灼燃烧,将他所有的犹豫和软弱都焚烧殆尽,只剩下更为坚定的决心。
就在这时,他的私虫通讯再度闪烁起来,是云翊。
米迦接通,云翊的影像跳出,他正悠闲地品着一杯类似咖啡的饮料,背景是他那个杂乱却有序的书房。
“忙完了,大军团长?”云翊挑眉,“我来给你提供点工作之余的轻松八卦,关于那位即将结婚的十六皇子。”
米迦正了正神色:“你说。”
“婚礼筹备,按例皇室要派礼仪官和侍从去恩裴的临时府邸‘指导’和‘协助’。”
云翊放下杯子,语气带着玩味,“我们那位‘怯懦’的十六殿下,据说因为过度紧张,在私下第一次接触恩裴时,失手打翻了一杯茶,全都泼在了恩裴的军礼服上。”
米迦微微蹙眉,这听起来确实符合冬临胆小的性格。
“有趣的是,”云翊话锋一转,“根据我一个‘恰好’在附近的朋友说,当时冬临殿下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道歉的声音都在抖。但是……”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恩裴当时的表情非常微妙,不是恼怒,更像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强压下去的诧异和审视。而且,那杯茶,不偏不倚,正泼在恩裴礼服胸前,别着家族徽章和新晋上将肩章的位置。”
米迦眼眸微凝。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结合雄主之前的怀疑,这个“意外”的地点就显得有些刻意了。像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试探恩裴的底线,或者……是一种针对其骄傲的无声挑衅?
“还有呢?”米迦追问。
“这位殿下似乎身体真的不太好。”云翊摊手,“宫廷医师进出频繁,说婚前焦虑引发了精神力不稳。但很奇怪,所有医师的诊断记录都含糊其辞,开的也都是些温养安抚的常规药剂。仿佛只是为了给他在公众面前‘体弱’的形象找个合理的官方背书。”
云翊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米迦,一个真正胆小无助,没有母族依靠的皇子,在皇宫里最好的生存法则就是泯然众虫,绝不惹事。
可这位冬临殿下,他的‘无能’和‘倒霉’,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把他推到某些事件的焦点边缘,虽然不引虫注目,但也绝不会被完全遗忘。这本身,就是一种很高明的生存艺术了。”
米迦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云翊的分析和他与雄主的怀疑再度不谋而合。冬临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他的“怯懦”很可能是一层完美的保护色,而在其之下隐藏的,或许是一个在绝境中磨砺出惊虫智慧和耐性的灵魂。
“我明白了。”米迦将这条线索在心中提升到更高等级,“继续留意他,尤其是婚后。”
“放心,这么有趣的‘小白花’,我可得好好看看他能开出什么不一样的色彩来。”云翊笑了笑,随即又换上那副嫌弃的口吻,
“对了,差点忘了,你家那个红毛小子,前几天试图潜入我那位老朋友的加密数据库,差点触发最高级别的反制程序。虽然被揪着耳朵训了一顿,不过……天赋确实不错,就是性子太野。”
米迦闻言,眼中掠过无奈,却也有一丝放松。诺在成长,虽然方式惊险了些。“可以加强训练力度。”
结束通讯,米迦将情报同步给顾沉。他俩都清楚,恩裴绝不会坐以待毙,婚礼只是他新一轮攻势的序幕。
与此同时,第三军团总部,伦桑上将办公室。
副官将一份关于第二军团近期虫员调动的分析报告放在他桌上。“上将,恩裴上将……呃,恩裴调走了我们之前支援第二军团的几位技术顾问,换上了他自己从第三军团带过去的心腹。”
伦桑看着报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副官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另外,我们监测到,恩裴的虫在暗中接触……与齐宁上将围杀案相关的一些虫。”
伦桑抬起眼,目光如沉静的深渊:“知道了。让我们的虫,离这些事远点。第三军团,不掺和这些浑水。”
“是!”副官凛然应道,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伦桑。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方井然有序的军团基地。恩裴的小动作他心知肚明,虫皇的制衡之术他也看得分明。他曾以为恪尽职守,忠于皇室便能保全军团,如今看来,这想法天真得可笑。
他想起顾沉在学术会上反击皇室卫生署的犀利,想起米迦在演习中展现出的强大统帅之力。或许,真正的稳定,并非来自于对旧秩序的维护,而是……来自于拥有打破僵局的力量。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在他心中悄然扎根。
夜里,公爵府书房静悄悄的,只剩下文件翻页和能量笔划过的细微声响。
顾沉批完最后一份报告,抬头,就看见米迦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景发呆,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桌沿上一下下敲着。
“还在想恩裴的小动作?”顾沉滑着轮椅靠过去,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凉的。
米迦回过神,反手握住顾沉的手,摇了摇头。他冰蓝色的眼眸转过来,在暖黄的灯光下,像是融化的冰川,漾着一种极为柔软而坚定的微光。
“不。”他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无比,“只是在想……雄主您创造的药剂,今天改变了一个战士的命运。”
他微微用力,握紧顾沉的手,仿佛要从这触碰中汲取并传递某种力量。
“您一直都……在认真的做一件特别对的事。”
话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似乎不习惯这样直白地表达心迹,耳根微微泛红,下意识想松开手,却被顾沉更用力地攥住了。
顾沉没接话,就那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用拇指慢慢蹭着他虎口那块硬茧,一下,又一下。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顾沉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点,“比实验室里一万个成功数据都让人痛快。”
他手上稍稍用力,把米迦往自己跟前带了带,直到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所以,别松手。”
米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映着灯光,还有一个小小的、完整的自己。他心头那点因为直抒胸臆而产生的赧然,忽然就落定了。
“路还长着呢。”顾沉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后头麻烦事只多不少。”
他顿了顿。
“不过伦桑那边有点松动了,恩裴结个婚也不安生。至于那个冬临……”顾沉扯了下嘴角,那点笑意没到眼里,“我总觉得,他憋着个大招。”
米迦正想点头,顾沉放在桌上的终端屏幕忽然亮了。
一条来自“影”的加密信息跳出来:
【目标“冬临”于星时今日,秘密接触帝都星底层情报贩“黑齿”。内容未知,持续监控中。】
顾沉的目光扫过屏幕,再抬眼看向米迦时,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一种狩猎前的兴味。
“瞧见没,”他朝屏幕抬了抬下巴,“有虫已经坐不住了。”
米迦顺着看过去,心头一凛。他仿佛能预见,在那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背后,正有无形的丝线开始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