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平静得理所当然。
可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掀起了比天道崩塌更恐怖的巨浪。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风辞酒一屁股瘫在地上，他看着脚下不断扩大的黑色裂缝，又抬头看看那个一手撑天，一手拎着酒葫芦的少女，以及她身后那片由纯粹“不甘”构筑的青绿色大地。
他张了张嘴，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又上来了，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说大姐……这新地皮踩着是够劲儿，就是……这脚底下万亿生灵的哀嚎当背景音，是不是太影响入住体验了？要不咱快点进入下一个环节？”
苏轻言根本没理他。她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青绿色的锁链网络，脑子里所有推演阵法、所有谋略布局，在这一刻都化为最原始的数据流，疯狂运转却得不出任何结论。
这片“大地”，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个无法被计算的奇迹。
“站上去。”
一个沙哑、压抑，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鬼厉。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赤红瞳孔，只倒映着林碧痕的身影。
从始至终，只倒映着她。
他的仇，他的恨，他为碧瑶复生而穷尽一切的执念，在那片由三界众生之怨构成的“新大陆”面前，找到了归宿。
他的不甘，只是其中之一。
他的痛苦，亦是其中之一。
她，承载了所有。
鬼厉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脚下的大地彻底崩塌的前一秒，他一步跨出，踏上了那片青绿色的锁链网络。
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感，也没有被怨念吞噬的疯狂。
当他的脚底接触到锁链的刹那，一股深沉的、跨越了无数纪元的悲鸣与怒吼，瞬间涌入他的感知。他听到了无数个“鬼厉”的咆哮，感受到了无数种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意难平”。
他胸口那为碧瑶而留下的、永不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竟与这片大地产生了共鸣，痛楚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广阔。
他不再是只为一人而痛。
“呵，有意思！”
燕如玉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她手中的长枪一震，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第二个冲了上去。
“用敌人的骨头当武器，用世界的怨气做战场！这种架，打起来才过瘾！”她稳稳地落在鬼厉不远处，感受着脚下传来的磅礴战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走吧，师妹。”风辞酒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苏轻言，耸了耸肩。
“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宁愿死在热闹点的地方。”他拽着苏轻言，连滚带爬地也跳了过去。
一踏上锁链，风辞酒便感到一股发自骨子里的束缚感，与他的“逍遥道”截然相反，让他浑身难受；而苏轻言则瞬间被海量的信息碎片冲击得头晕目眩，那是无数文明破碎的记忆。
木灵犀、凤舞乃至逍遥阁主和周一仙，都在孤岛彻底沉入虚无的最后一刻，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陆雪琪。
她站在最后一块即将剥离的碎片上，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无”，眼前是颠覆三观的“怨”。
她所坚守的秩序，此刻正在抹除她；而她所鄙夷的怨恨，却构筑了唯一的生机。
“我的道，由我，不由天。”
她说着，终于迈出了那一步，踏上了那片青绿色的锁链大地。
就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到齐了。
林碧痕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带团导游清点完了人数。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高天之上那只巨大的、代表着绝对理性的独眼。
“好了，观众就位，别磨蹭了。”
她抬起左手，那个黑玉酒葫芦在她掌心滴溜溜地转着。
“按流程，先看用户协议和投诉反馈。”
“三百差评，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酒葫芦！
那不是普通的酒葫芦，那是风辞酒的【无尽酒葫】，内里蕴含的，是逍遥阁一脉的“逍遥道韵”！
破碎的酒葫芦没有化为齑粉，而是炸开成亿万个闪烁着青光的符文，瞬间融入了脚下那三百道【弑天锁链】构成的网络之中！
怨念的极致，是毁灭。
逍遥的极致，是自由。
当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时，整个锁链网络“嗡”的一声，发生了质变！
不再仅仅是承载怨念的碑文！
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虚空、属于众生的【公审法庭】！
“第一批用户，凡人界，启动！”
随着林碧痕的意志，一道锁链猛地亮起，它上面铭刻的，是一个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冤魂。
下一秒。
诛仙世界，凡人界。
河阳城，一个正在街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忽然打了个哆嗦，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明明还很毒辣。
可他眼前，却恍惚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座被大火吞噬的村庄，听到了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份绝望与无助，是那么的真实，让他捏着糖葫芦靶子的手都开始发抖。
“邪了门了……”他嘟囔着，却不知道，同一时间，整个凡人界，无数的凡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这一刻，或多或少地感知到了一丝不属于他们的悲伤。
“第二批，修仙界，同步上线！”
又一道锁链亮起，上面流淌的，是无数在正魔、道统之争中枉死的修士执念。
青云山，通天峰。道玄真人正在静坐，试图稳固被诛仙剑反噬的心神。突然，一股庞大的、驳杂的、充满了质问与诅咒的意念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刷着他的灵台！
“凭什么正就是正，魔就是魔？”
“我的道，错在哪里！”
“天道！你不公！”
道玄闷哼一声，一口逆血喷出，他骇然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这股意念并非针对他一人，而是覆盖了整个修仙界！无论是正道巨擘，还是魔教枭雄，在这一刻，都听到了来自天地的“差评”！
“第三批，上界九天十地，开启！”
林碧痕的声音越来越冷，她将意志灌注进更多的锁链！
上界，昊天神殿。
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神宫内，一名身穿金袍、气息渊深的老者，正对着一方水镜，观察着下界的“天道清理”进程。忽然，水镜的画面疯狂扭曲，刺耳的杂音从中爆开！
水镜之上，竟浮现出一条条燃烧着青绿火焰的锁链虚影！一道道属于上界，被他们当做“尘埃”抹掉的“变量”信息，被强行投射了回来！
“禁忌魔族最后的战歌？”
“人皇不屈的魂之呐喊？”
“玲珑的孤身奋战，海神的无奈不甘。”
“那是……上上个纪元被献祭掉的‘长生木族’的悲鸣？”
金袍老者“霍”地一声猛然站起，带翻了身旁的玉案，神果灵茶滚落一地，他却恍若未闻！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惊恐”的情绪，指着水镜的手指剧烈颤抖！
“不可能！这些早就被彻底销毁了！是谁……是谁把它们从‘虚无’里又给捞了出来！！”
虚空战场。
那只俯瞰万物的理之独眼，闪烁得愈发剧烈。
它正在被无穷无尽的“乱码”冲击，整个系统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林碧痕站在所有锁链的中心，承受着所有信息的冲刷，她的七窍中都开始渗出青绿色的血液，但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她抬起手，用沾着自己血液的手指，抹去唇边的一缕血迹，随即朝着那只混乱的巨眼，露出了一个冰冷而灿烂的笑容。
“别急。”
“以上这些，只是用户群的整体情绪反馈，相当于给你的程序打了个总分。”
“零分。”
她顿了顿，指向了鬼厉的方向。
“现在，我们来聊聊具体的扣分项。”“
林碧痕的最后一个字落下。
全场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