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那声嘶哑的“成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萧厉心中只激起一丝冰冷的涟漪。他太清楚，这并非信任的契约，而是走投无路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脆弱得随时会断裂。
“跟我来。”萧厉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病态的虚弱，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捡起那根湿冷的竹竿，不再看崔安一眼，只是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朝着破败小院的方向“蹭”去。每一步都伴随着肋骨的剧痛和身体的摇晃，如同风中残烛。
崔安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那个散发着馊腐恶臭、步履蹒跚的背影，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自己竟然……竟然答应和这样一个废物合作？！还相信他有什么价值连城的“花露”？！
[怀疑：90%！屈辱：80%！后悔：70%！]
但！
那五十两的猫腻！那直刺心底的质问！那“十倍百倍于波斯蔷薇露”的诱惑！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最终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如同躲避瘟疫。
破败小院的气息比昨日更加污浊。雨水混合着泥泞和腐烂的垃圾，在低洼处积成浑浊的泥潭。萧厉径直挪到墙角那片被火堆熏黑的区域，示意崔安停下。
“东西呢？”崔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不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这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仿佛在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宝藏。
萧厉没有回答。他缓缓蹲下（动作牵扯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在冰冷的泥地里摸索着。片刻后，他挖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油纸包。
他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个极其粗糙、甚至有些歪斜的、用陶土捏成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微型陶瓶！瓶口用一小块浸了蜡的破布塞着。
萧厉拔开布塞。
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刺鼻酒精味、微弱花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焦糊药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气味霸道而怪异，与想象中“价值连城”的奇香相去甚远！
崔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鼻子下意识地皱起，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烈的失望和鄙夷！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这？！”他的声音带着被戏耍的愤怒，“一股子劣酒掺了烂花的馊味！你管这叫十倍百倍于波斯蔷薇露？！萧厉！你耍我？！”
萧厉仿佛没听到他的愤怒。他眼神平静得可怕，只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丁点那陶瓶里浑浊的、带着淡黄绿色的液体。然后，他缓缓地、将指尖移向自己左臂外侧那道依旧红肿、边缘微微渗着血丝的擦伤。
冰凉的液体接触伤口的瞬间！
“嘶……”萧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随即，他的眼神亮起一丝微光！
崔安原本充满鄙夷的目光，在接触到萧厉眼神变化的瞬间，猛地一凝！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道伤口——
伤口边缘的红肿！
似乎……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消退了一丝？！
虽然极其微弱！虽然那浓烈的怪味依旧刺鼻！但崔安绝不会看错！那道他昨日无意间瞥见、还红肿狰狞的伤口边缘，此刻竟呈现出一种……收敛！干爽！ 的迹象！那丝若有若无的清凉药感，似乎并非完全虚假？！
[震惊：60%！动摇：40%！怀疑：50%！]
“味道……是差了些。”萧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但效果，你看到了。”他重新塞好瓶塞，将那个粗糙的微型陶瓶递向崔安。
崔安看着那沾满泥污的小瓶，如同看着一块烫手的烙铁。他犹豫着，挣扎着。理智告诉他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这废物穷疯了编造的骗局！但眼前那道伤口的变化，以及内心深处那不甘的火焰，却又在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犹豫！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一把夺过那粗糙的小陶瓶！入手冰凉粗糙，瓶身还沾着萧厉手上的泥污。
“怎么卖？！”崔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嘶哑，“就凭这味道？扔大街上都没人要！”
“谁说……要你卖味道了？”萧厉缓缓抬起头，散乱的发丝下，那双眼睛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洞悉人心的光芒！那是亿万富豪陈默在制定颠覆性营销策略时，那种掌控全局、玩弄人心的绝对自信！
“听好了。”萧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魔咒般灌入崔安的耳中：
“第一！此物名为——‘碎玉凝香露’！”（名字！瞬间拔高格调！）
“第二！来源——西域绝域！万里迢迢！由波斯胡商九死一生带入！配方早已失传！世间仅存此一瓶！”（稀缺性！神秘感！）
“第三！功效——非止于香！乃疗伤圣品！蚊虫叮咬！肌肤红肿！一抹即消！更有凝神静气！驱邪避秽之奇效！”（功能叠加！制造需求！）
“第四！售卖方式——不摆摊！不吆喝！只在市集最不起眼的角落！寻那衣着尚可、面露愁容（蚊虫困扰或小伤小痛）的妇人！低声告知！只此一瓶！先到先得！信则灵！不信则无缘！”（精准定位！饥饿营销！心理暗示！）
“第五！价格——纹银五两！一分不少！咬死！就说成本昂贵！若非急需用钱，断然不会出手！”（高定价！制造价值感！）
一连串的指令！如同疾风骤雨！精准！狠辣！直击人性弱点！将一瓶劣质粗糙的花露水，瞬间包装成了价值五两银子的“西域奇珍”！
崔安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如同被雷劈中！脑子里嗡嗡作响！这……这简直是……魔鬼的话术！将欺骗和诱惑编织得如此天衣无缝！他看向萧厉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废物……他到底是谁？！
“五……五两？！”崔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就这……这味道？！谁会信？！”
“信不信，由他们。”萧厉的眼神冰冷如刀，“你只需记住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能错！卖出去，五两银子，你拿一两！卖不出去……”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赤裸裸的利诱！和冰冷的威胁！
崔安握着那粗糙小瓶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看着萧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赌一把，要么……彻底沉沦！
“好！”崔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去！”
午后，阴云稍散，但湿冷的空气依旧刺骨。清河县西市边缘，一处堆满废弃箩筐和烂菜叶、散发着浓烈尿臊味的僻静角落。
崔安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棉袍（特意换下崔府标志性的青衣），脸上刻意抹了点灰，显得落魄。他紧张地攥着怀里那个粗糙的陶瓶，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他按照萧厉的指示，没有叫卖，只是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稀稀拉拉的行人。寻找目标——衣着尚可、面露愁容的妇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
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废物！骗子！谁会信这种鬼话！” 内心的声音疯狂叫嚣。
“五两银子……一两……” 另一个声音带着贪婪的诱惑。
终于！
一个穿着藕荷色细棉布裙、外罩半旧锦缎比甲、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烦躁地抓挠着手腕内侧一片明显的红肿（像是被蚊虫叮咬或起了疹子），朝着这边走来！她身边没有仆从，神色间带着一丝市井妇人的精明和此刻被瘙痒困扰的烦闷！
目标！
崔安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闪出，拦在了妇人面前！
“这位娘子……”崔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努力模仿着萧厉那种低沉神秘的语调，“请留步！”
妇人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半步，看清崔安落魄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满是嫌恶：“干什么？！滚开！”
“娘子莫惊！”崔安连忙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如同背诵般将萧厉教的话一股脑倒出，“小人……小人并非歹人！只是……偶得一件西域奇珍！名唤‘碎玉凝香露’！此物……此物乃波斯胡商九死一生带入！世间仅此一瓶！非止异香袭人！更能解百般肌肤之厄！蚊虫叮咬！红肿热痛！一抹即消！更有凝神静气之奇效！”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粗糙的陶瓶，拔开布塞！那股浓烈刺鼻的怪味瞬间飘散出来！
“呕！”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味呛得干呕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捂着鼻子，尖声骂道：“什么鬼东西！臭死了！滚开！再不滚我叫人了！”
崔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完了！果然不行！这味道……这味道根本骗不了人！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
但！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妇人抓挠手腕的动作猛地一顿！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手腕那片红肿上！就在刚才，她因为被怪味刺激，下意识地用力抓挠了一下！此刻，那红肿的皮肤上，赫然被指甲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一丝丝鲜血正缓缓渗出！
剧痛和瘙痒瞬间加倍！妇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崔安脑中灵光一闪！萧厉的话如同魔咒般回响！他猛地将陶瓶往前一递！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
“娘子！信我！此物止血敛疮有奇效！您试试！就抹一点点！若无效！小人分文不取！任凭娘子处置！”
妇人看着手腕上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崔安那张因为紧张而扭曲、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笃定的脸，再看看那散发着怪味的粗糙小瓶……她犹豫了！剧痛和瘙痒让她失去了部分理智！
“真……真有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动摇。
“千真万确！西域圣药！立竿见影！”崔安赌咒发誓！
妇人一咬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伸出那根沾着血丝的手指，极其嫌弃地、飞快地在瓶口蘸了一下那浑浊的液体！然后，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将那点液体抹在了手腕渗血的划痕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
紧接着！
一股极其清晰、如同薄荷般清凉、却又带着微弱刺痛感的奇异感觉，瞬间沿着伤口处的神经末梢蔓延开来！
妇人猛地瞪大了眼睛！
痛！
那火辣辣的刺痛感！
竟然……
真的在减弱！
那钻心的瘙痒感！
也在迅速消退！
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收敛和安抚作用的清凉感，如同甘泉般浸润着灼热的伤口！
虽然那怪味依旧刺鼻！
虽然效果并非“一抹即消”！
但这真实的、立竿见影的清凉镇痛效果！远超她之前用过的任何药膏！
“这……这……”妇人看着手腕上那道迅速止血、红肿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的伤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抬起头，看向崔安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狂喜！
崔安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中！他看着妇人手腕的变化，又惊又喜！竟然……竟然真的有效？！虽然味道……但这效果……
“娘子！信了吧？！”崔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立刻想起了萧厉的叮嘱，立刻板起脸，做出肉痛不舍状，“此乃西域圣药！世间仅此一瓶！若非……若非家中有急事急需用钱，小人断然不会出手！纹银五两！一分不能少！”
妇人看着手腕，又看看那粗糙的小瓶，眼神剧烈闪烁！五两！天价！但这效果……她咬了咬牙！这神奇的药效！这“世间仅此一瓶”的稀缺！值了！
“好！五两就五两！”妇人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碎花布钱袋，飞快地数出五块小小的银角子，塞到崔安手里！然后一把夺过那粗糙的陶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紧紧攥在怀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生怕崔安反悔！
崔安僵在原地！
手里握着那五块还带着妇人体温的、沉甸甸的银角子！
粗糙的触感！
冰冷的金属！
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五两！
真的……卖出了五两？！
那废物……那萧厉……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巨大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
望向破败小院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