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攥着那五块还带着妇人余温的银角子,僵立在市集角落的尿臊味和烂菜叶的腐臭中。指腹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五两!
真的……卖出了五两?!
那瓶散发着馊臭怪味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狂喜的浪头还未拍下,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便已席卷全身!那废物萧厉……他说的……竟然是真的?!那看似粗劣的液体……竟真有如此奇效?!他到底是什么人?!
“喂!小子!”一个粗嘎的声音猛地将崔安从失神中惊醒!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绸衫、挺着油肚、满脸横肉的胖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胖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胖子搓着肥厚的手指,绿豆小眼里闪烁着精明和贪婪的光:“刚才那妇人买的……什么‘碎玉凝香露’?还有没有?拿出来给爷瞧瞧!”
崔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捂紧了空荡荡的怀里!那瓶……已经没了!
“没……没了!”崔安的声音带着未褪的颤抖和一丝慌乱,“就……就那一瓶!卖……卖完了!”
“卖完了?”胖子眉头一皱,显然不信,上下打量着崔安那身半旧的棉袍,“糊弄鬼呢?那妇人手腕子上的变化,爷可是瞧得真真儿的!那药……真那么灵?”
“千真万确!西域圣药!世间仅此一瓶!”崔安想起萧厉的叮嘱,强自镇定,学着那神秘的语气,“小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一瓶,若非家中有急事……”
“行了行了!”胖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绿豆眼一转,“爷不管你从哪弄来的!那药……还有没有路子?爷家里女眷多,蚊虫叮咬烦得很!价钱……好说!”
崔安一愣!路子?他哪有什么路子?!那瓶药……是那废物在破院里用垃圾堆里的东西熬出来的!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
“小哥!那‘碎玉凝香露’还有吗?”一个带着面纱、声音清脆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眼神急切,“方才听那位娘子说,抹上清凉止痒,效果极好!我妹妹脸上起了疹子,痒得整夜睡不着……”
“对对对!小哥!还有没有?我出六两!”另一个穿着锦缎、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也挤了过来,手里捏着几块碎银!
“六两?我出七两!”
“我先来的!给我留一瓶!”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小小的角落瞬间炸开了锅!
方才那妇人手腕消肿的奇效,如同长了翅膀!在好事者的口耳相传下,迅速发酵!“西域圣药”、“世间仅此一瓶”、“一抹即消”的神秘光环!加上那妇人离去时如同护着稀世珍宝的姿态!彻底点燃了围观人群的好奇心和购买欲!
转眼间!
崔安就被七八个衣着体面、神情急切的人团团围住!有富户管家!有内宅管事婆子!甚至还有两个带着面纱、眼神羞怯却透着渴望的年轻小姐!他们七嘴八舌,争相报价!目光如同饿狼般盯着崔安那空荡荡的怀里!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铜臭味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抢购气氛!将那角落的尿臊味都压了下去!
崔安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嗡嗡作响!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更从未想过……那瓶被他嫌弃、散发着怪味的液体……竟会引发如此疯狂的抢购!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张着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都……都别吵!”那最先开口的油肚胖子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压下了周围的嘈杂!他绿豆眼死死盯着崔安,肥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和善实则充满压迫的笑容:“小哥!看来你这药……是真稀罕!这样!爷也不为难你!你告诉爷,这药……打哪来的?只要能再弄到一瓶!爷给你……十两!现银!”
十两!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崔安心头!
他猛地一个激灵!看着胖子那双贪婪的眼睛,看着周围那些急切的面孔!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不能说出萧厉!绝对不能!那废物……不!那萧厉太可怕了!他的手段……他的算计……自己若敢泄露半分……
“没……没有了!”崔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真的没有了!小人……小人也是偶然所得!只有那一瓶!卖完了!真的卖完了!”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婆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扎进人群的缝隙!不顾身后传来的叫骂和挽留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崔府的方向疯狂逃窜!
他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狼狈!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追赶!怀里的五两银子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心脏狂跳带来的恐惧!
直到冲进崔府那扇熟悉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侧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崔安才如同虚脱般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合着灰尘,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污痕。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五块银角子,摊在掌心。
冰冷的金属。
沉甸甸的重量。
五两银子!
他一个外院账房,辛苦一年,刨去孝敬管事、日常花销,也未必能攒下五两!而今天……仅仅半个时辰!卖了一瓶……垃圾堆里熬出来的东西?!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破败小院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敬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热!
萧厉!
那个躺在泥泞里、如同烂泥般的废物赘婿!
他……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破败小院。
暮色四合,寒气更重。
萧厉蜷缩在墙角那片被火堆余烬烘烤过的、仅存一丝温意的泥地上。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间歇性地颤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他闭着眼,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夹缝中艰难维持着清醒。脑海中,冰冷的熔炉核心却在高速运转,推演着崔安可能遭遇的一切。
[时间:酉时三刻。]
[地点:西市边缘。]
[目标人群:中下层妇人(痛点:蚊虫叮咬、小伤小痛)。]
[预期效果:50%概率引起小范围注意。]
[预期售价:五两(心理预期底价:二两)。]
[预期收入:五两(崔安抽一两)。]
[风险:被识破气味粗糙(概率30%),引发纠纷(概率20%)。]
冰冷的概率模型在意识中构建。他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冷静地推演着每一步棋的可能走向和收益。五两银子,杯水车薪,但……是撬动杠杆的第一块基石。
就在这时!
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带着剧烈喘息和沉重脚步声的奔跑声!
嗒嗒嗒!砰!
腐朽的木栅栏门被猛地撞开!崔安如同被恶鬼追赶般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他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萧厉!他猛地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看向萧厉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敬畏!有难以置信!更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卖……卖掉了!”崔安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破音的尖锐,“五……五两!卖了五两!”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用粗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笨拙!他几乎是扑到萧厉面前,将包裹重重地放在地上!粗布散开!
哗啦——!
一堆黄澄澄、绿锈斑驳、散发着浓重铜臭味的……铜钱! 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瞬间在冰冷的泥地上堆起一小座散发着金属寒光的钱山!
不是银角子!
是铜钱!
密密麻麻!数量远超五两银子兑换的铜钱数!粗略看去,至少有七八贯之多!(一贯一千文,约合一两银子)
萧厉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冷的熔炉核心瞬间爆发出剧烈的能量波动!
超出预期!
远超预期!
崔安看着萧厉眼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光芒,心头猛地一颤!他连忙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带着后怕和激动:“是……是铜钱!那妇人给的银角子!我……我怕惹眼!在西市口老孙头钱庄兑的!兑了七贯三百文!那老东西……扣了我七十文火耗!”
他喘了口气,眼神闪烁着,继续道:“刚……刚卖完!就被一群人围住了!都……都要买!那个胖子……出十两!十两银子!要买路子!我……我没敢说!我……我跑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某个微微鼓起的地方——那里,还藏着几十文他“忘记”掏出来的铜钱。
萧厉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那堆散发着铜臭和绿锈的钱山,又缓缓抬起,落在崔安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
没有质问那“忘记”的铜钱。
甚至没有去看崔安怀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私藏。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那只沾满泥污血痂、带着烫伤和割痕的右手。
动作僵硬。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食指的指尖,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那堆铜钱山的正中心!
指尖下。
冰冷的金属触感。
绿锈的粗糙。
铜臭的浓烈。
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磅礴的气势,以他蜷缩的身体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崔安看着那只点向钱山的手指,看着萧厉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穿了他所有小心思的冰冷眼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怀里的那几十文铜钱“叮叮当当”地掉落在泥地上!
死寂!
只有铜钱落地发出的清脆回响,在冰冷的破院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