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月凝神屏息,学着娘亲方才的模样,试图将手中那根细如牛毫的银针稳稳刺入柔软的蚕丝布中。
说来也怪,她前世作为外科医生,操纵精密手术刀时手稳如磐石,缝合血管神经亦能精准无误。
可此刻,面对这根小小的绣花针,指尖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这轻飘飘的针尖比沉重的手术刀更难驾驭。
她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神去控制手指的每一丝细微动作,去感知那灵丝中微弱流动的灵力,并尝试将其与布料的纹理融合。
长时间专注地盯着眼前那一小方素白锦缎,以及其上才刚刚开了个歪歪扭扭头的云纹图案,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花,精神上的疲惫甚至胜过连续进行一台复杂手术。
就在她稍一分神,试图调整一下呼吸的瞬间,指尖力道一偏——
“哎呦!疼!”苏月月轻呼一声,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只见那银针的尖端刚刚擦过她食指的指腹,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白点,连皮都没破。
她委屈巴巴地抬眼看向娘亲,浅绿色的眼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希望得到些许安慰。
然而,迎接她的并非温柔的关切。苏宁伸出手,没好气地捏住了女儿软嫩的脸颊,轻轻往两边扯了扯,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不容置疑的提醒:“傻丫头,你如今是金丹期的修士,肉身经过灵力反复淬炼,早已非同寻常。莫说这凡铁打造的绣花针,便是寻常刀剑,若不附上灵力,也难伤你分毫。”
苏月月被娘亲揪着脸,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果然,那点微弱的刺痛感早已消失,指腹光洁如初,连一丝红痕都未留下。刚才那声痛呼,完全是被突如其来的触感和脑海中根深蒂固的“针扎会疼”的认知给惊吓到的条件反射。
意识到这一点,她脸颊顿时泛起羞窘的红晕,连耳尖都微微发烫。自己这反应,确实太不“金丹修士”了。
苏宁松开手,看着女儿这副糗态,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依旧带着督促:“莫要娇气,也莫要分心。静下心来,感受它,驾驭它。当你不再把它视为负担,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时,便算是入门了。”
苏月月揉了揉被捏得微热的脸颊,嘟了嘟嘴,但也知道娘亲说得在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根让她出糗的绣花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块素白锦缎,努力摒弃杂念,尝试着真正去“感受”指尖的细微触感,以及那灵丝与布料之间奇妙的联系。
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沉稳了一丝,虽然依旧生涩,但那份因未知和笨拙而产生的焦躁,明显减弱了不少。
苏宁在一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在她针脚实在歪斜得厉害时,才会出手略微调整一下她的手势。
苏宁见女儿大致掌握了最基本的穿针引线、平针勾勒,虽手法生涩,但已初具雏形,便知光是练习基础针法,以月月的性子恐怕很快就会厌烦。她心念一动,有了计较。
“月月,最基本的针法你已知道大概,” 苏宁语气温和,手中却如变戏法般取出了一柄素面纯白的团扇。扇面不知由何种灵蚕丝织就,细腻光滑,泛着淡淡的柔和光晕,触手微凉。“现在,娘亲给你一个任务。” 她将团扇轻轻放在苏月月面前的绣绷旁,“就在这团扇上,绣一朵花儿。不拘什么花,随心便可。”
“啊?” 苏月月一听,浅绿色的眼眸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银针差点掉下去,“现在就让我绣图案啊?娘亲,我才刚刚学呢,连直线都绣不直溜……” 她看着那光洁无瑕的扇面,只觉得比面对最复杂的金丹功法还要头疼,下意识就想讨价还价。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娘亲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的弧度。那是苏宁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和“算计”的坏笑。
苏月月一个激灵,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瞬间改口,脸上挤出一个无比“真诚”和“感兴趣”的笑容,尾巴也配合地快速摇摆了几下:“唔!娘亲!我忽然觉得……觉得做这个挺有意思的!哈哈……绣花好,修身养性,哈哈……”
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苏宁对于女儿这拙劣的变脸技巧不置可否,只是优雅地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很好。既然觉得有意思,那便安心绣吧。何时绣好,何时才能出来。” 她指了指偏殿的门窗,苏月月这才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一层淡淡的、带着封印力量的灵光已经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偏殿笼罩了起来。
说完,苏宁不再给女儿任何撒娇耍赖的机会,转身便走,衣袂飘拂间,人已出了偏殿,那扇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娘亲!等等!我……” 苏月月扑到门边,却发现那灵光屏障坚韧异常,以她金丹期的修为竟撼动不了分毫。她沮丧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手里还捏着那根可恨的绣花针。
偌大的偏殿,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堆五彩斑斓的灵丝、光洁的团扇,以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拿起那柄纯白团扇,对着光线看了看,扇面光滑得连个着力点都没有,想象着自己要在上面绣出一朵花……苏月月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qAq……” 她把脸埋进自己蓬松的金色大尾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内心充满了悲愤,“本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早知道就不偷喝那口酒了……不,早知道就不捡那个臭徒弟回来了……”
她坐在地上自怨自艾了好一会儿,才认命般地爬起来,重新坐回绣架前。她拿起团扇,又看了看旁边那些色彩缤纷的灵丝,愁眉苦脸地开始思索:到底要绣一朵什么花?又该怎么绣?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然而,在最初的抗拒之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好胜心,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被娘亲激发出的、不想被看扁的倔强,让她终于颤抖着,拈起了一根嫣红色的灵丝,穿针引线,对着那纯白的扇面,小心翼翼地、带着赴死般的决心,落下了第一针。
这一针,歪歪扭扭,如同她此刻复杂而悲壮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