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贤转过头，目光落在丁晓苹脸上，眼中除了感激，还闪过一丝诧异。以往都是她安慰鼓励丁晓苹，今日这般角色互换，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从丁晓苹的神情里，她读出了一种过来人的意味，可遗憾的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她，还不习惯处于这种被人安慰、被人俯视的视角。
丁晓苹一门心思扑在劝说上，没有体会出徐令贤脸色的变化。她稍作停顿，斟酌着用词，继续劝道：“要是你实在担心毕业的事儿，要不一边试着复现实验，一边着手准备一个新课题。”
自从自己的 Ac 发表后，丁晓苹就明显感觉到实验室的风向变了。梁松哲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组会上和她说话也不再言辞犀利，反而多了些认可。同门你来我往的祝贺声虽然可能并非真心实意，但好歹都笑脸相迎。这种种转变，就像一束光，直直照进她心底那片阴暗角落，让那颗被自卑和否定深埋多年的自尊种子，终于怯生生地探出了头，慢慢破土发芽。
再看向那些曾经在学术上崭露头角、处处压她一头的师弟师妹时，丁晓苹发现，过去那种莫名的惭愧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既有被认可后的扬眉吐气，也带着一丝对往昔艰难的释怀。从那之后，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别人的一举一动，留意着大家在科研路上的起起落落。
所以此刻，看着徐令贤陷入困境，丁晓苹在安慰她的同时，内心深处竟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平衡。这种平衡，并非幸灾乐祸，而是在经历漫长低谷后，终于站到与他人平视位置的踏实。
徐令贤微微拧紧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也许是我太焦虑了，要是打算明年毕业，时间上倒也还没那么紧迫。”
丁晓苹略微微一怔，一丝担忧爬上心头，她还差一篇小文章才能毕业，虽说梁松哲对这篇文章的档次没了过高要求，可将手中的数据整理成文章并成功投稿，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良久，她自我解嘲道：“我还在这儿安慰你呢，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毕业。”
徐令贤听了丁晓苹的话，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微颤动，缓缓看向她，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说道：“师姐，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丁晓苹轻轻搂了搂徐令贤的肩膀，笃定地说：“会熬过去的，咱们都会熬过去，都会毕业。”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她们身上，将两个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在地上蜿蜒着，延伸向未知阴晴的远方。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虚浮。
走到436实验室门口的时候，言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调皮的小鹿在胸腔里肆意乱撞，硬生生地漏了半拍。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晃眼，她已离开这里大半年。踏入实验室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过道依旧拥挤，各种仪器设备、实验耗材杂乱地堆放着，让人几乎难以落脚。实验台面乱糟糟的，试剂瓶横七竖八地摆放，纸张、笔记散落得到处都是。除了几张陌生的新面孔，这地方的一切，都和往昔如出一辙，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一月底的时候，梁松哲终于松口同意她把文章投出去。过了半个多月，审稿意见便回来了。意见有些复杂，其中有几个关键问题，审稿人明确要求补充实验。
可言蔚一想到还要重新投入到繁琐的实验中，内心便一阵抵触。如今，这篇文章对她而言，除了能够让自己拿到学位证，已经不再具备任何其他价值和意义。她身心俱疲，只盼着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煎熬，开启正常的生活。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在上班的间隙，她整日沉浸在密密麻麻的文献里，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通过合理、巧妙的证据，来化解审稿人的质疑。好在回复的截止日期定在 4 月中旬，这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所以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言蔚也依旧没把完整的response letter交出去。
然而，她的这种拖沓的行为，再次激怒了梁松哲。
“我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梁松哲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缓缓响起。
“是觉得无法回复，还是觉得不想回复了，不打算要这篇文章了。”
“我再次郑重强调，我不是这篇论文的奴隶，更不是你们任何人的奴隶！现在这情况，简直是本末倒置，到底是谁需要这篇文章毕业？”
“冯镜心和她差不多时间投的，可是冯镜心的意见回来当晚，她就发送给了我针对审稿人提出的每个问题的大致回复思路。这说明了什么？有些事情不是做不了，而是根本就没拿出应有的态度去做 。”
说罢，他轻点鼠标，投影仪上赫然出现他分别与冯镜心和言蔚的邮件往来截图。
冯镜心的邮件内容是：梁老师，这是我初步整理的关于审稿人提出问题的回复思路，请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谢谢！
而言蔚收到的邮件则是：如果你还想要这篇文章的话，请务必在一周之内把你写好的response letter发送给我，否则我将默认你不需要回复，也不会再帮你提交，后果自负。我不需要任何关于你懒惰行为的解释，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姚晚音赶忙给言蔚发消息：“你的response letter写好了吗，老板今天在组会上又发火了。”
消息刚发出去不久，言蔚的回复便弹了出来：“还没弄好，我思来想去，感觉还是得补个实验，不然恐怕不好交代。”
“那你快回来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