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顺序,游原在郑念章之后汇报,他也是汇报工作进展,与郑念章的谨小慎微相比,游原似乎要松弛许多。他的 ppt 里罗列了大量的数据,足以见得他最近做了不少实验,已经初成体系。或许正是这些数据给了他底气,汇报时他语速平稳、侃侃而谈,还不时穿插一些实验过程中的意外发现和随想,像是一个胸有成竹的探索者在分享旅途见闻。
然而,他的这份自信却未能赢得梁松哲的认可。从游原开始汇报没多久,梁松哲的眉头就渐渐皱了起来,随着汇报的深入,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
等到游原汇报接近尾声时,一直沉默不语、面容冷峻的梁松哲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你这个实验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他这冷不丁地一问,仿若一道锐利的寒光直直刺来,倒让游原愣住了。
游原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稍显放松的身子,像是个突然被老师点名提问的学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答道:我看了冯师姐之前做的 SERS 基底优化实验,就想着尝试一下纸基基底,再结合微流控……游原边说边用手中的激光笔指了指 ppt 上对应的技术要点,试图让自己的解释更清晰明了。
梁松哲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回答什么,脸上的不屑越发明显,嘴角微微下撇,还没等游原完全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打断道:你随便把别人的东西拿来修修补补,完全没有你自己的思考在,这样有什么意义呢?照你这么干,纯粹是浪费时间和资源。
这一顿斥责如同一套组合拳,打得游原有些发懵,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梁松哲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你这个工作做了多久了?
游原垂着头,声音低了几分,嗫嚅着回答:小半年吧。
小半年,那也挺久了,可我怎么第一次听你汇报呢?这么久,你没想过来找我,或者找你的师兄师姐们讨论一下吗?梁松哲皮笑肉不笑,那笑容里透着几分冷意与不满,让人脊背发凉。
游原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紧攥着手中的激光笔,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我之前和冯师姐讨论过,她也给了我一些建议,我想着多做出点成果再一起汇报……
做科研不是闭门造车,及时交流和讨论是很重要的,如果一开始方向就偏了,你后面做再多也没有意义。梁松哲转身看向众人,目光严厉而深沉,你们不要以为组会在 ppt 上哐哐放一堆数据好像就显得自己工作量很大,关键是要让这些数据有灵魂,背后得有明确的科研思路支撑。每一次的汇报,不是走个过场,而是要切实地把问题摆出来,大家一起探讨解决。
他微微一顿,扫视着房间内噤若寒蝉的众人,继续说道:像游原,闷头做了小半年,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吗?最后反而成了惊吓。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让人窒息。
其实梁松哲的点评虽然严厉,但也切中要害。游原的数据庞杂,却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串联,看多了,反而显得混乱。特别是与前面郑念章严谨的逻辑、细致的剖析相比,游原的汇报更像是机械的罗列,缺乏深度的思考与挖掘。
还有,你这个实验也做得很有问题,芯片的封装明显不稳,每次激光打上去信号都飘,你自己没发现吗?这种状态下采集的数据,可靠性有多少?你汇报的这些结果,到底有多少是噪声,多少是信号,你自己能分辨吗?看你的表情我也知道这些问题你没有思考过,那你今天汇报的结果,得出的结论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错的?梁松哲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短暂的寂静,语气中的不满愈发浓烈。
我给冯师姐看过,她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游原试图辩解,声音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这份辩解在梁松哲面前的苍白无力。
这是你自己的实验,你应该对自己的研究负责,而不是遇到问题就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梁松哲眉头紧皱,眼神犀利得仿佛能看穿游原的心思。
我试过重新封装,可每次键合不是漏液就是错位……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游原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在一点点消散,他紧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
这时,方杰杰的声音突然响起:师兄,你要不要试试用紫外固化胶?在键合前点在四角定位,压合之后再整体照一下。他的声音打破了游原窘迫的局面,却也像一记重锤,敲打得游原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你看你遇到的问题,你刚入学的师弟都能直接想到办法。梁松哲顺势接过话头,目光扫视一圈会议室,最后定格在游原身上。
游原站在那里,满心的委屈与不甘在胸腔中翻涌。从记事起,他何曾听过这般犀利、沉重的批评?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学业的赛道上遥遥领先,还是在运动场上风驰电掣,打破一项又一项记录,他都是旁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存在。所以在他那看似温和随性的外表之下,其实悄然隐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优越与骄傲。这次组会汇报前,他自认为准备得无比充分,和往常一样,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整理好数据,信心满满地等待着迎接别人的肯定。
可如今,梁松哲这一番毫不留情的批评,如同一盆冷水,将他心头的火焰浇灭得一干二净。他不禁暗自懊悔,是不是真的如梁松哲所说,自己一开始就钻进了牛角尖,选错了方向?还是说,自己太过自负,盲目地相信只要数据够多就足以撑起整个汇报,却忽略了科研最核心的逻辑架构。或者是,他自认为梁松哲之前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可以,所以放松了警惕,降低了要求,却没有料到这次会输得如此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