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贤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突然停在某行批注:“这里的引用的文献不太合适,我记得今年一月份才出了一篇综述,更能支持这个结论,用哪一篇替换吧。”她边说边调出文献,标注的红色下划线在屏幕上格外醒目。郑念章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今年梁松哲对这次杰青申请势在必得的架势,她们的压力自然也比去年更甚。好在徐令贤总像暴风雨中的灯塔,沉稳地指引着方向。她处理问题时的从容不迫,让郑念章想起围棋高手落子时的气定神闲,每一步都精准到位,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地上演。当申报系统突然崩溃时,她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拨通技术支持的号码时声音依然平稳。当发现某组数据前后矛盾时,她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症结,条理分明得像在解一道数学证明题。最让郑念章印象深刻的是那次深夜,梁松哲突然要求重写整个研究意义部分,她急得指尖发凉,转头却看见徐令贤已经调出十余篇参考文献,屏幕上的光标平稳地推进着,字字珠玑。
“师姐,你怎么总能这么沉着冷静?”郑念章忍不住问,鼠标滚轮划过满屏的批注,眼睛酸胀得发疼。
“别急,”徐令贤递来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先理清逻辑框架。”她的声音像一剂安定,让郑念章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茶香氤氲中,郑念章望着徐令贤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在这段争分夺秒的日子里,除了各自回宿舍休息的时间,她们几乎形影不离,连一起吃饭时也不忘讨论申报材料的细节。夜深人静时,两人常常是最后离开实验室的人。郑念章挽着徐令贤的手臂走出化学楼,夜风微凉,徐令贤却还在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微博上的娱乐八卦,眼眸盛满盈盈的笑意,仿佛全然忘记了实验室里堆积如山的申报材料。见她这样侃侃而谈,郑念章突然觉得那些沉甸甸的压力都化作了细碎星光,散落在温柔的夜色里。
她习惯性地翻开徐令贤的朋友圈,个性签名栏里的字句在屏幕幽光中闪烁:“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郑念章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心里不断萌生的崇拜是像窗台角落的绿萝,不知不觉爬满整个心房。
她突然发现自己心底也生出了柔软的渴望,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活成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一天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稀稀拉拉地洒进宿舍时,郑念章按掉闹钟想要起身。只是她刚坐起来,就感到后脑勺一阵晕眩。她强撑着下床,脑袋却像被灌了铅,天旋地转间,胃部翻涌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扶着墙跌跌撞撞挪向卫生间,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镜子里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没了血色。
她吐完后虚弱地躺回床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让她只能紧闭双眼,攥紧被角。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在枕边震动。她费力地睁开眼,是周悫发来的消息:“师姐你去哪儿啦,我买了小蛋糕呢。”她挣扎着回复了自己的状况。
十分钟后,急促的敲门声如鼓点般响起,徐令贤带着喘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郑念章!快开门!”
门锁转动的声音刚响起,郑念章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勉强支撑着打开门,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双腿一软就向前栽去。徐令贤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稳稳揽住她的腰,左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小心!”姚晚音也从另一侧架住郑念章无力的胳膊,两人默契地将她扶稳。下楼时,郑念章整个人几乎挂在两人身上。徐令贤的手臂有力地托着她的后背,姚晚音则小心地护着她的脚步。
周悫在楼下急得转圈,看见她们出现立刻冲上来:“怎么样了,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徐令贤抬眼看了看郑念章的脸色:“我看她状况还没有那么糟糕,现在封校期间,出校手续太麻烦,我们先去校医院看看,不行再和梁老师打申请吧。”她边说边调整了下搀扶的姿势,让郑念章能靠得更舒服些。
校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陈旧的药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愈发刺鼻。周悫攥着挂号单,在缴费处和诊室之间来回穿。徐令贤扶着郑念章的后背,陪着她抽血化验。姚晚音举着保温杯,把刚接来的热水晾凉,递到郑念章唇边。郑念章看着三人忙碌的身影,颅腔内翻涌的不适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眼眶酸涩的热意。
检查报告单一张张摊开,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游走。医生最终只给出个“过度疲劳”的诊断,墨迹在病历本上晕开,像极了她这段时间晕头转向的生活。郑念章蜷缩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却让她更加清醒了。恍惚间想起昨天从清晨就开始盯着刺眼的电脑屏幕核对材料,午休时匆匆扒了几口外卖,晚上又在实验室做实验到十一点。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吧。
回去的路上,徐令贤一边扶着她,一边撑着遮阳伞,刻意放慢脚步。姚晚音提着药袋,不时侧头查看她的脸色。周悫走在最外侧,像道屏障般挡着过往的人流。“慢点儿走,台阶当心”“要不要再歇会儿?”“我把伞再往这边挪挪”,细碎的叮嘱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织成温柔的保护网。
四人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下交叠在一起,聚拢成不规则却亲密无间的形状。
暮色像融化的焦糖,顺着宿舍的窗帘缓缓流淌。郑念章仰望着天花板,树影被夕阳拉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晃动,恍若记忆里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在轻轻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