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拖拉机的轰鸣声就惊醒了知青点的晨霭。林晚拎着个小布包出来,看见陆铮已经等在车斗里,正低头检查一个鼓囊囊的军绿色挎包。
“上车。”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
拖拉机驶上通往地区的土路,比去省城近些,但路况更差。陆铮把军大衣叠成垫子扔给林晚:“坐着。”
晨风凛冽,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工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林晚把大衣分他一半,他愣了下,别扭地接过去搭在膝头。
地区比县城大,比省城小。灰扑扑的街道两旁立着三四层高的楼房,墙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标语。陆铮把拖拉机停在国营饭店门口,拎着挎包跳下车。
“先吃饭。”他熟门熟路地领着林晚穿过大堂,在角落坐下。服务员显然认识他,笑着招呼:“陆哥来了?”
陆铮点了两碗馄饨,又加了个炒鸡蛋。等菜的工夫,他从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缝纫机的型号和价格。
“蝴蝶牌的最好,就是贵。”他指着一行数字,“蜜蜂牌的便宜,但老陈说容易断针。”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他自然地把自己碗里的虾皮挑到林晚碗里:“多吃点。”
饭后,他们去了地区的百货公司。三层楼的商场里人来人往,缝纫机专柜在二楼角落。售货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正低头织毛衣。
陆铮敲敲柜台:“看看缝纫机。”
姑娘抬头,看见他身后的林晚,愣了一下。陆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手指点着玻璃柜台:“蝴蝶牌的,能试吗?”
试机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新机器针脚密,林晚调试时卡了线。陆铮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粗粝的手指灵巧地穿针引线,动作竟比老裁缝还利落。
售货员看得目瞪口呆:“同志你……”
“家里开裁缝铺的。”陆铮面不改色,试完机直接拍板,“要两台蝴蝶的。”
付钱时他掏出一叠大团结,数钱的手指稳得很。林晚注意到他军装内袋里还装着那份百货站的合同,边角都磨毛了。
“看什么?”他忽然转头。
林晚指指合同:“这个,该收好了。”
陆铮摸了摸内袋,嘴角微扬:“等这批货交了就存起来。”
买完缝纫机,他又带着林晚去布料市场。地区市场果然比县城丰富,不仅有常见的棉布的确良,还有些稀罕的灯芯绒和呢子料。
陆铮在个摊位前停下,拿起块浅灰色的呢料在林晚身上比了比:“做件大衣不错。”
林晚还没说话,他已经利落地付了钱。走出市场时,他拎着大包小包,却坚持把最轻的呢料塞给林晚拿着。
回程时天色已晚。拖拉机开着大灯,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陆铮把军大衣整个裹在林晚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衣迎风开车。
“冷就说话。”他迎着风喊。
林晚摇摇头,把大衣分他一半。这次他没拒绝,两人肩并肩坐在车斗里,分享着同一件大衣的暖意。
月光很亮,照得他侧脸的轮廓格外清晰。林晚发现他左边眉骨上有道浅浅的疤,平时被额发挡着看不真切。
“看什么?”他又问,这次没转头。
“疤怎么来的?”
陆铮沉默片刻,嗤笑:“小时候跟人抢地盘,被砖头砸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林晚却想起老陈说过,陆铮爹妈去得早,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快到镇口时,陆铮忽然减速。路边有卖烤红薯的,炉火在夜色里红彤彤的。他买了一个,掰开,把大的那块递给林晚。
“垫垫肚子。”
红薯很甜,热乎乎的暖着手心。拖拉机重新启动时,他哼起不成调的歌,这次听着像是《红星照我去战斗》。
回到镇上已是深夜。陆铮把缝纫机搬到裁缝铺,又执意送林晚回知青点。走到岔路口,他忽然从挎包里掏出个纸包。
“给你的。”
是地区百货公司的雪花膏,比省城的瓶子还精致。
林晚接过,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月光下,她看见他耳根又红了。
“明天……”他顿了顿,“教春杏用新机器。”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像是怕被追问。
林晚握着雪花膏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空气里还留着烤红薯的甜香,混着新布料特有的味道。
她低头闻了闻雪花膏,是清雅的茉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