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班车依旧颠簸,却载着满车沉甸甸的收获。
安安穿着那件豆绿背带裤,在座位上睡得香甜。小脑袋枕着林晚的腿,口袋里露出半截吴师傅塞给他的麦芽糖。陆铮坐在过道那侧,新衬衫的袖口挽到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肩上挎着装样衣的布包,手臂虚环在妻儿外侧,隔开拥挤。
林晚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勾画。广交会那栋气势恢宏的展馆还在眼前晃动,虽然没能进去,但馆外那些拖着拉杆箱、说着各国外语的身影,像一扇突然推开的窗。
“看到那些拎着样品箱的人了么?”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以后我们的衣服,也要装进那样的箱子,坐轮船,漂洋过海。”
陆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收割后的稻田。但他点了点头,仿佛已经看见那幅画面。他不懂漂洋过海具体要怎么做,但他懂得她语气里的笃定。
“需要更大的作坊。”他陈述事实。
“不止。”林晚收回目光,看向他,“需要品牌,需要能让别人一眼记住的东西。就像‘红星’,一听就知道是老牌子。”
陆铮沉思片刻。“‘霓裳’就很好。”他说,“比红星好听。”
林晚微怔,随即莞尔。是啊,“霓裳”,她当初随口取的名字,被他这样认真地记着,肯定着。
车行过半,安安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口袋上的小树刺绣,然后仰头看林晚:“妈妈,吴爷爷做的衣服,别人也会喜欢吗?”
“会啊。”林晚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所以爸爸和妈妈要更努力,让更多小朋友和他们的妈妈,都能穿上这么好看的衣服。”
安安似懂非懂,却郑重地点头:“那安安也努力,多吃饭,长得快,帮妈妈画更多小树。”
童稚的话语冲淡了旅途的疲惫。陆铮从布包深处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临走前买的桃酥。他掰开,先递给林晚一块,又给安安一小块。车厢里弥漫开甜香的滋味。
夕阳西下时,班车终于摇摇晃晃驶入了熟悉的县城车站。远远看见“霓裳”那块不算醒目的招牌时,三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铺子门口,瘦猴正蹲在那儿抽烟,看见他们立刻跳起来,咧着嘴迎上前:“铮哥!嫂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三人的新衣上,愣了一下,随即啧啧称赞:“这衣服……不一样,真不一样!”
陆铮把肩上布包递给他:“拿着,轻点,里面是命根子。”
瘦猴赶紧双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布料清香扑面而来。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却又好像有些不同。也许是他们看过了更广阔的世界,这方小小天地,便显得既亲切,又有些逼仄了。
安安一进门就跑到他的小桌子旁,拿起彩笔就要把省城见闻画下来。
林晚站在裁缝台前,手指拂过光滑的台面,广交会展厅外的人潮、吴师傅院里的葡萄架、省城商场橱窗里的光影……一幕幕在眼前交错。
陆铮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检查门窗,然后走到她身边。“先吃饭?还是先收拾?”他问。
“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林晚说,“告诉周师傅,料子很好,吴师傅的手艺更是没得说。”
陆铮点头,转身去找电话号码本。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实。
窗外,小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没有省城的璀璨,却温暖如常。这一次远行带回来的,不只是几套精心制作的衣裳,也不只是广交会门前萌发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并肩看过的世界,和一同种下的、关于明天的期望。这期望如同归途上的星火,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脚下蜿蜒的路。